貝索斯最後一封股東信的五大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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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正式開始前,我們先玩一個遊戲。

下圖是一個樂高積木搭成的建築,一個塑膠小人站在僅一個角落被一根柱子支撐的屋頂下。

問,如何改變這個結構,可以使得在屋頂多放一塊積木,而又不會壓塌屋頂砸到小人?

特立獨行

4月15日,亞馬遜創始人貝索斯釋出了他作為執行長的最後一封致股東信。信的正式內容沒什麼特別的地方,無非是過去的營收、未來的規劃。

但信的末尾部分,很有意思。

貝索斯引用了理查德·道金斯《盲眼鐘錶匠》中的內容:

“這是我作為亞馬遜CEO的最後一封年度股東信,我覺得有最後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必須告知大家,我希望所有亞馬遜人都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以下是Richard Dawkins出版的《盲眼鐘錶匠》(The Blind Watch Maker)一書中的一段話——

這是關於生物學的一個基本事實。

避免死亡是你必須努力的事情。讓它自己去做——這就是它死後的樣子——身體往往會恢復到與環境的平衡狀態。如果你測量一些指標,如溫度、酸度、水分或生物體內的電勢,你通常會發現,它與周圍環境中相應的測量結果有很大的不同。

例如,我們的身體通常比我們周圍的環境更熱,在寒冷的氣候下,他們必須努力保持這種差異。當我們死後,身體停止運轉,溫差開始消失,最終我們的溫度與周圍環境相同。

並不是所有的動物都如此努力地避免與周圍的溫度達到平衡,但所有的動物都做了一些類似的工作。例如,在乾旱的地方,動植物努力保持細胞中的液體含量,這與水從細胞流向乾燥的外部世界的自然趨勢背道而馳。

如果它們失敗了,它們就會死。更廣泛地說,如果生物不積極地阻止它,它們最終會融入周圍環境,不再作為生物存在。這就是它們死後會發生的事情。

雖然這段話不是一個比喻,但它仍然是一篇奇妙的文章,與亞馬遜非常相關。我也認為,它與所有公司、所有機構,以及我們每個人的生活都相關。為了讓你變得正常,這個宇宙在以什麼方式吸引你?要做多少工作才能保持你的獨特性?”

這段話引出一個話題:

我們是否應該保持與眾不同?或者說,我們是否應該特立獨行?

顯然,貝索斯更加看重“獨特性”,他認為,我們應該透過各種方式,保持自己的獨特性,保持獨特性,才是人的價值。

這自然讓我們想到王小波的文章《一隻特立獨行的豬》,文章中的“豬兄”確實特立獨行,按常理說,豬嘛,被人類馴化以後,就剩下了兩個用途,要麼做種豬下崽兒,要麼做肉豬,供人類消費。

但豬兄不一樣,雖是肉豬,但長得又黑又瘦,兩眼炯炯有光。行動敏捷,可以輕易跳出一米高的豬欄,甚至還能上房。

或許王小波真的見過這樣一隻豬,也有可能,王小波是透過這隻豬,映射了自己。正如文中寫到:

“我已經四十歲了,除了這隻豬,還沒見過誰敢於如此無視對生活的設定。相反,我倒見過很多想要設定別人生活的人,還有對被設定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因為這個緣故,我一直懷念這隻特立獨行的豬。”

我們知道,那個時代有太多的限制,太少的包容,在王小波的成長歲月裡,“老舍跳了太平湖,胡風蹲了監獄,王實味吃了槍子兒”。

一個荒唐時代對於正常人的情感表達,有著近乎窒息般的束縛。就像王小波自己說的:“我總覺得自己有一種寫小說的危險。”

正是那種極度壓抑的成長環境,才造就王小波後來天馬行空的文學激流,才造就了這麼一隻特立獨行的豬,這背後,其實隱藏著一份倔強的希望,一份現實眼中不甘現狀的光芒。

但我們這個年代,雖然有諸多不如意,但無論如何,比王小波的那個年代要自由得多。

但我們依舊崇尚“個性”“獨特”。

前幾年流行一種勵志文章,大致意思是,要敢於特立獨行、與眾不同。

據說連心理學都指出:越是喜歡獨來獨往的人,越容易擁有開掛的人生,他們就像一束微光,或許不能照亮整個世界,卻讓自己的人生閃閃發光。

少即是多

好的。

我們回到文章開頭的小遊戲。

這其實是2021年4月份發表在國際權威期刊《自然》雜誌上的文章。

文中資料顯示:

參與遊戲的絕大多數人都會選擇透過增加支柱來穩定屋頂,從而防止放上磚塊後屋頂坍塌。

我猜,螢幕前的你,大機率也選擇了這種方法。

但實際上,還有一個更簡單的方法,那就是去掉原本存在的那個支柱,讓屋頂直接固定在底座上,這樣你往屋頂疊積木,屋頂也不會塌。

這個遊戲的含義很有意思:

人們遇到問題的第一反應總是考慮做加法而不是做減法。比如,在工作、學習、生活中,哪怕做減法的效率更高、更經濟,但我們仍然優先傾向於考慮,是不是可以多做點什麼,這種現象非常普遍。

比如,男孩子跟女朋友吵架了,然後男孩子就一直拼命解釋。其實,女孩生氣的時候你不解釋,比瞎解釋,效果要好得多。

可是,這與貝索斯的觀點相悖。

遊戲中的大多數人會增加支柱穩定屋頂,其實也就是說,大多數人會選擇多做工作;

而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會想到移走原來的支柱,其實也就是說,少做工作的人才是真正特立獨行。

但貝索斯怎麼說的?

貝索斯說,我們要努力,以顯得自己與眾不同,只有保持自己的獨特性,人生才有價值。

其實,這個遊戲確實提醒我們,遇到問題的時候,要多想想減法。但這個遊戲跟貝索斯的觀點類比,說實話,有點牽強。

可是,貝索斯引用理查德·道金斯《盲眼鐘錶匠》的內容,來鼓勵人們與眾不同,也很牽強。

演化視角

道金斯是牛津大學知名教授,每本著作都廣受學界讚譽,其中兩本尤為出名,一本就是貝索斯引用的《盲眼鐘錶匠》,另一本是《自私的基因》。與前者相比,後者是道金斯學術生涯的第一本著作,知名度更高,影響範圍更廣。

據說,當年《自私的基因》剛面世的時候,甚至引起了歐洲自殺率的上升,許多人在看完後頓覺人生毫無意義,對世界充滿絕望。

這本書的主要觀點是,人是作為基因的載體而存在,人類所有行為都是自私的,目的都是為了基因的延續。

道金斯從“演化”的角度,對生物的生存策略進行了解釋。

比如,在原始時期,對群居動物來講,大多數時候,大多數動物都會表現得很合群,因為如果離群或者不跟群體行為保持一致,就很可能率先被捕食者吃掉。

在特殊的情況下,有的物種也會採取特殊的策略以求獲得更佳的生存機會。比如,布穀鳥為了獲得更多食物,經常大聲尖叫而引起父母注意。

為了不招來捕食者,鳥爸鳥媽就會把食物餵給叫聲最大的布穀鳥。

甚至有時候,布穀鳥為了自己活下去,還會殺死兄弟姐妹,這不是駭人聽聞,而是經過動物學家證實的。

這表面看,是物種為了自己的生存而不擇手段。但其實深層次的原因是基因為了自己的存在而驅使生物這麼做的。

比如,大聲尖叫和殺死兄弟姐妹的基因能夠保證布穀鳥得到食物從而存活下來,所以這些基因會擴散開來,從而達到進化上的穩定。

還有別的例子,比如,有的昆蟲會透過與環境顏色同化來保護自己;有的昆蟲恰恰相反,會透過色彩斑斕來警示敵人,表示自己“很危險”。

但無論是合群還是獨特,生物的目的都是為了生存。

其實道金斯的兩本書都沒有強調合群還是特立獨行,才能獲得更大的生存優勢。道金斯更多的是在討論“演化”,生物體根據生存環境不一樣,或許會採取不同的策略,最終,有利於生存的基因就遺傳下來。

職場策略

人類生存到現在,寫在基因裡的很多本能沒有變。但選擇策略的方式無疑靈活了很多。

在藝術領域,有時候特立獨行有助於成功。比如,當譚詠麟和張國榮的“軟情歌”充斥香港樂壇的時候,黃家駒不願意用廉價的小情小愛向那個時代獻媚,而選擇用生命的方式,傳遞出一種永不妥協的信仰。

黃霑、羅大佑,他們都選擇了與時代逆行。

但他們並不是因為特立獨行而成為藝術家,而是因為他們是藝術家,我們才記住了他們的特立獨行。

回到貝索斯的觀點。其實,他的離職信更像一篇檄文,意在激勵員工們努力工作。

但在996的工作環境中,員工的策略真的應該是“努力工作”嗎?

其實不是。

在職場上的佔優策略應該是“合群”。至少在明面上,不要比別人更努力,也不要比別人更懈怠。

如果你表現的太努力,一方面,會招致同事的妒忌,而且因為你的積極,同事們也被迫更努力,所以還會討厭你;另一方面,所謂能者多勞,既然你這麼能幹,上級自然會多給你派任務,這既是機會,又是挑戰。

機會自然是如果你工作做得好,有升職加薪機會的時候,你可能會有一點點優勢。

挑戰卻有三個方面:

第一,事情做得多了,犯錯的機率就會更大,而人們總是對壞的事情印象更深刻(比如,你撿到100塊錢和丟了100塊錢,丟錢這件事你記的時間更長);

第二,聰明的老闆,會給努力工作的員工加薪,但不一定會給他升職——你見哪個企業領導每天只會埋頭苦幹?

第三,當努力沒有換來回報和認可的時候,會挫傷自己的積極性。

所以,如果一家企業突然多了一個特別努力工作的員工,那麼,短期內其他員工的努力程度也會上升,但隨著這個員工升遷、離職或者工作積極性下降,大家的努力程度又會趨於穩定。

這絕對不是鼓勵上班划水,而只是客觀描述職場規律。在現實生活中,做更少的工作,並不意味著效率更低,而很有可能,雖然看起來做的工作少了,但對單位的貢獻更高。

而且,任何一個員工也不可能長期以低於同事平均水平的努力程度工作。

所以,真正聰明的職場人,一般不會時時刻刻突出自己,而是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儘量表現的跟其他同事差不多,同時,不斷利用業餘時間提升自己的專業素養,當遇到特別的機會的時候,只需要果斷出手一次。

所以,當你進入某家公司,很快就可以發現一個特別突出的員工的時候,他一般是職場新人。

做真正的自己

我們高度懷疑,貝索斯的股東信是在給大家灌雞湯,但貝索斯的真實意圖其實並不重要。

對我們普通人來講,真正關鍵的,不是與眾不同,而是做自己。

讀大學,室友天天在寢室打遊戲,只有你自己每天泡圖書館,不要怕被孤立;

職場上,同事們每天聊天扯淡或者低效加班,你一個人埋頭苦幹或者按時下班,不要擔心被排擠;

生活中,朋友召集聚會,聊的都是富婆大款、娛樂八卦,你想說點別的,不要怕冷場。

其實,如果有可能,我們更希望這世上沒有所謂的“特立獨行”。我們只希望,可以不必人云亦云,也不必譁眾取寵。每個人都能隨心所欲地表達自己的喜好,毫無顧忌地追求自己的夢想。所有人能夠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而得到尊重,不用為了搏出位而標新立異,不用為了活得體面而苦苦掙扎。

最後,希望每個人因為平凡而獨特,卻不因為獨特而平凡。

作者:賈銘,青年經濟學者、自由撰稿人。研究領域為行為與實驗經濟學,關注政治經濟學、國際關係、政商關係、博弈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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