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無法準確說出給我多少工資,因為變了好幾次,而且根據斯大林的倡議,
採用了紅包制
。用這種封著的小包給···送錢,很多的錢。斯大林得多少,誰也說不出。他有幾所別墅,怎麼算得了多少呢?“
——莫洛托夫
十月革命前的俄國,城市工人的住房條件十分惡劣,
城市人均居住面積僅有4平方米
,而高階官員、高階職員的住房條件卻十分優渥。
十月革命後,布林什維克繼承了俄國本已十分尖銳的住房問題遺產,而連年的戰爭使俄國住房總面積的14%報廢,各種基礎設施遭到破壞,居民在嚴寒而又漫長的冬季被迫將一切可以燃燒的東西都用作燃料。
1919年7月,莫斯科蘇維埃不得不拆除了幾千棟不適合居住的木房屋、柵欄和其他木結構建築作燃料。
由此可以看出,在蘇維埃政權建立初期,
住房形勢是相當嚴峻的
,為了解決住房危機,布黨在廣大居民中大力提倡住房公社(Дом-коммуна)這種居住形式。
◎ 圖為今天仍在使用的聖彼得堡 kommunalka 集體公寓,該建築每層都有34個小房間分佈在近100米長的走廊上,在這裡,人們共用廚房燒飯,排隊使用淋浴或排隊上廁所
這是帶有日常生活基本配套設施的宿舍結構的住房,
一個住房公社是由單獨的一間間房間,還有公共廚房、公共食堂、幼兒園、洗衣房、浴室、理髮館、商店等組成
。這意味著除了睡覺這種純屬個人行為需要在那間單獨的房間裡完成外,飲食、教育子女、洗衣、洗澡等一切行為,都要在公共場所完成。
這樣,就在最大限度上實現了日常生活的社會化。
在當時,採用這種住房形式有助於克服物質生活上的困難,因為集中供暖、公共食堂和公共洗浴等可以大大節約資源。柯布西耶的著名作品《馬賽公寓》便是受到了蘇聯住房公社的啟發而設計出來的。
◎ 莫斯科的一棟住房公社,可以看出和馬賽公寓設計理念(下圖)十分相似。
◎ 馬賽公寓
列寧為了防範革命成功後,革命隊伍搞特權和變質,就對領導幹部的工資和生活待遇制定了嚴格的規定。
其中住房方面,列寧要求布黨成員也住在住房公社中,並規定允許給布黨的工作人員提供住房,但每個家庭成員不超過一個房間。然而就算是布黨的幹部和普通群眾一樣都住在住房公社裡,
其居住條件也天差地別
。
十月革命後,最先被改成住房公社的是原先城市內的高檔賓館,被稱作蘇維埃樓,蘇維埃樓
僅提供給布黨高階領導居住
,比如列寧就在由民族賓館改建來的1號蘇維埃樓中居住,捷爾任斯基、布哈林等人也都在此居住。
◎ 斯莫爾尼貴族女子中學
除了由賓館改建來的蘇維埃樓,很多布黨高階領導也住在由斯莫爾尼貴族女子中學改建的住房公社內,這裡除了行政服務機構外,還有圖書館、音樂學校、幼兒園、浴室、食堂,這裡住著大約600人,
但卻有1000多名工人和職員為他們服務
。
◎ 聖彼得堡的一棟住房公社
◎ 斯摩稜斯克的一棟住房公社
普通群眾的住房公社,在居住形式上和領導幹部相同,
但生活質量上卻遠遠次於領導幹部的住房公社。
一位女作家這樣回憶1920年她住過的住房公社:
“我們房間唯一的一扇低低的小窗戶朝著廂房的屋頂。天花板歪歪斜斜,小鐵爐子的煙囪伸到煙道里,
整個房間就靠這個小鐵爐子取暖。一週洗一次澡,要在廚房燒水,然後用盆端到自己的房間裡從頭到腳洗一遍。
”
綜上對領導階層和普通群眾的住房公社的敘述,我們可以看到:
第一,住房公社對領導幹部和普通群眾完全是兩個概念。對領導幹部來說,
住房公社不過是個臨時的避難所
,所以等之後布黨走出困境,領導幹部就公然違背官方的宣傳口徑,迫不及待地投入舒適、寬敞的居住條件的懷抱。而對普通群眾來說,能在住房公社中生活,已經是很不錯了。
第二,同為住房公社,領導幹部的住房公社和普通群眾的住房公社有著天差地別,
前者的住房公社多由高檔賓館改建而來,設施齊全,還有專人為他們服務
;而普通群眾的住房公社則設施簡陋,還要幾個人同住一個房間,和領導幹部的一人一個房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1922年8月,俄共(布)第十二次全國代表會議通過了《關於···的領導幹部的物質狀況》的決議,該決議認為,目前布黨的領導幹部的生活水平不能讓人滿意,
必須立即採取措施加以改善
。
以此為契機,布黨的領導幹部們開始了在住房條件上的大躍進。
列寧、斯大林、莫洛托夫、卡岡諾維奇、伏羅希洛夫、米高揚等高階領導幹部在1920年代都在克里姆林宮居住,克里姆林宮內部裝修豪華,並且他們都是免費在這裡居住,但後來很多高階幹部紛紛離開了克里姆林宮,可能是因為克里姆林宮的一草一木都是屬於國家的,並不屬於他們,而且克里姆林宮內部的門對門的走廊體系的住宅,似乎又回到了住房公社時期,
住在這裡顯然不是很自在
。
◎ 克林姆林宮
除了克里姆林宮,很多布黨高階領導幹部還住在政府樓裡,這些樓也是由十月革命前由一些裝修豪華的建築改建而來,如伏龍芝、布瓊尼、科涅夫、華西列夫斯基、朱可夫等,還有一些原先居住在克里姆林宮裡的領導幹部搬到政府樓裡住,
莫洛托夫一家就佔了一棟政府樓的一整層樓,而為他們服務的工人只能居住在半地下室裡
。
1928年,在莫斯科又興建了一座集行政辦公和居住於一體的政府樓,位於克里姆林宮的斜對面的莫斯科河的對岸,住宅內部的裝修十分優美,
甚至每兩戶就配備了一座電梯,臥室的平均面積都在13平米以上
。
與此相對的是,當時的城市居民普遍居住在國家提供的公共住宅(Коммунальная квартира)中,與住房公社不同的是,住在公共住宅中的人一般素不相識,雖然也和住房公社一樣需要共用廁所、廚房等公共設施,但住進同一住房公社的人們通常來自於同一間工廠或單位,
而公共住宅則是隨機分配的
;除此之外,
公共住宅的空間一般也比住房公社要小
,1926年的全蘇人口調查顯示,
全國的人均居住面積只有5.9平方米,莫斯科為5.2平方米
,在1930年代的莫斯科和列寧格勒,對於一個普通居民來說,想要獲得一間人均5平方米的房間都是非常困難的。
◎ 1990年代蘇聯的公共廚房
值得一提的是,政府樓里居住的人並不是固定的,如果該政府樓隸屬於某個單位,那麼一般是一個人不幸搬出住宅,接替這個職位的人就會住進。
例如,在列寧格勒一棟政府樓裡,先後居住著斯特魯貝——列寧格勒區執委會主席,他在1937年6月27日在莫斯科被逮捕,同年10月30日被槍斃;緊接著住進來的是斯莫羅金——聯共(布)列寧格勒區委會書記,1939年2月25日被槍斃,接下來住進來的人則再沒有遭遇被清洗的命運。
綜上我們可以看出:
第一,隨著物質條件的改善,領導幹部們紛紛放棄了住房公社,
開始向更寬敞更舒適的住宅搬遷
,而普通群眾的住房條件則要差很多。
第二,領導幹部的住宅與普通群眾的住宅在人均居住面積和住宅的基礎設施方面相差甚遠,
領導幹部已經能達到人均20平方米的居住面積,而普通群眾連5平方米的居住面積都難以擁有
;並且普通群眾所在的住宅的基礎設施極其落後,走廊體系的公共住宅中,居然要38個房間共用一個廁所,並且住宅內也沒有浴室,只能去公共澡堂洗澡,而領導幹部的住宅甚至配有電影院、特供商店等。
不難看出,蘇聯官民之間的住房差距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大,可謂涇渭分明。
然而,這種差距還不是最大的,當我們走出設施齊全的寬敞樓閣,來到領導幹部豪華奢侈的別墅時,我們會更深刻的感受到橫亙在官民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
◎ 戈爾巴喬夫的福羅斯別墅
在蘇聯,因為土地面積廣大,所以很多居民除了在城市有住房外,還可以在郊區擁有一小塊土地作夏季避暑之用,然而同是別墅,領導幹部的別墅,也和普通平民的別墅有著天壤之別。
不同級別的領導幹部的別墅也是有著嚴格區分的,官位等級高的人在郊區得到房屋或者在克里木、高加索得到講究的別墅,官位等級較低的人在療養區沒有自己的別墅,只能去部門療養院和休養所。
1920年代,夏季去國家別墅或者療養院是布黨—高階領導幹部及其家屬習以為常的事情,
這項制度隨著斯大林體制的建立得到鞏固
。同住房一樣,這些別墅都是屬於國家的,由國家負責維修、保養,只需交納很少的房租。
◎ 赫魯曉夫住過的國家別墅
在莫斯科,所有的國家別墅,包括南方的療養區,都位於莫斯科近郊通向魯佈列沃—烏茲別尼公路的美麗的森林地帶。別墅村有內部專屬的商店、食堂、電影院、圖書館、運動場。
這些豪華的別墅多是由沙皇時期有名的地主的莊園改造而成的。比如,革命前一位著名的石油企業家祖巴洛夫的住宅就被改建為斯大林、米高揚、伏羅希洛夫、沙波什尼科夫和其他幾位領導人的別墅。
阿利盧耶娃(斯大林的女兒)寫道:
“祖巴洛夫一家在巴庫和巴統擁有幾處煉油廠。我父親和米高揚都熟悉祖巴洛夫這個名字,他們在20世紀初就在他家的煉油廠領導過罷工,還在工人中組織過工人小組。革命以後,1919年,
當有可能使用莫斯科郊外許多被丟下的別墅和莊園時,父親和米高揚都想起祖巴洛夫這個名字來了
。米高揚一家和孩子、伏羅希洛夫、沙波什尼科夫和別的老布林什維克的家庭都遷進了當時稱之為祖巴洛沃二村的那幢房子,而我們父母則住進了鄰近的較小的祖巴洛沃四村。”
◎ 斯大林一家平時住在克里姆林宮的宿舍,而到冰雪融化萬物復甦的春天,全家就搬到莫斯科郊外的別墅祖巴洛沃去
米高揚這樣描述他的別墅:
“別墅是用紅磚建造的,哥特式城堡的風格。三個方向都有大理石臺階鋪就的門。半圓形的大理石臺階通到二層,地下室也是大理石臺階鋪就的。有前廳和大廳,牆壁都用美麗的浸染的柞木包上,大廳掛著懷抱嬰孩的聖母像,畫框是義大利做工的大理石框,通向二樓臺階的牆上是風景畫,臺階末端通往二層的牆壁用巨大的法國織花壁毯包裹著。一層和二層都是大理石壁爐……檯球室裡兩個牆角的窗戶鑲嵌著柔和的彩色繪畫。用浸染的柞木裝修的餐廳裝有老式不透明水晶玻璃吊燈,牆上掛著高腳盤和大碟子。雕花的酒櫃一直頂到天花板。別墅有兩扇通向服務員房間的門,有一扇通向走廊的後門,還有一扇通向院子的門,院子距離兩層的廚房只有幾步,廚房也是哥特式風格的建築。
一切都是那麼舒適、寬敞、美麗
。”
值得一提的是,斯大林在祖巴洛沃四村的別墅與眾不同,
它經常根據主人的愛好進行改建
。
阿利盧耶娃寫道:
“祖巴洛沃原是一個偏僻、荒蕪、長滿雜草的莊園,這所房子很陰暗,有著尖屋頂,擺滿了古老的傢俱。我父親將它改造成陽光充沛、收穫十分豐富的園地,有花園菜園,蓋起各種各樣的有收益的房舍。原先的宅邸進行了改建,那哥特式高屋頂被拆掉,房間重新作了設計。古老傢俱拉走了,只在樓上媽媽的小房間裡留下了幾把椅子,一張桌子,一個高大的穿衣鏡,鑲著金邊,雕花的鏡腳也是鍍金的,這些東西我現在還記得很清楚。母親和父親住樓上,孩子們和外祖母、外祖父以及來往的客人住樓下……”
◎ 斯大林的孔策沃別墅及其內部
除了改建的別墅外,莫斯科在1930年代中期還新建了許多專門的別墅村和療養院供領導幹部夏季休息和療養。
比如,建築師梅爾讓諾夫1934年在孔策沃專門為斯大林建造了一棟別墅。這裡原來是一片荒地,不久就種上了一片樹林,挖通了溝壑,堆成丘陵。
這是“一幢現代化的輕巧的平房,它安臥在花園、森林和一片繁華之中。整個房頂是一片寬敞的、作日光浴用的平臺……”
後來這棟別墅按照斯大林的計劃不斷改建
:“不是嫌陽光太少,就是需要在陰涼處有個平臺。如果是平房,那麼就再增建一層;如果是二層樓房,那麼,就拆掉一層。” 而這還不是斯大林擁有的全部別墅,斯大林在位期間,
全國各地為他修建了多達20處別墅
,有的別墅他很喜歡並長期居住,有的則遭到多年空置,荒廢至今。
◎ 斯大林的孔策沃別墅及其內部
◎ 莫斯科郊外的一棟為斯大林修建但遭空置的別墅
許多國家別墅區都設有專門的溫室栽種蔬菜和水果。而斯大林喜歡自己動手改造園林。
阿利盧耶娃寫道:
“我父親立刻就把房屋周圍的樹林清理了,砍掉了一半樹木,騰出了一片空地,房子變得比較明亮、暖和,也不那麼潮溼了。林子也進行了清理,並加以維護,春天把枯樹葉子耙淨。我家門前有一處美麗的明快透光的白樺幼林,一片潔白。我們這些孩子就在這片林子裡採蘑菇。不遠的地方辦了養蜂場,蜂場旁邊的兩塊空地,夏天種上蕎麥,供蜜蜂採蜜。那挺拔的乾爽的松樹林的四周留出空地,這些空地也精心地進行過清理,長著草莓和黑覆盆子果樹叢,這兒的空氣分外新鮮而且芬芳……他把大片土地種上果樹,種上許許多多的草莓、覆盆子、黑豆樹。離我家稍遠有一小塊長著灌木的空地,用鐵絲網圈了起來,裡面養著火雞、野雞和珍珠雞;鴨子在小水池裡遊著。這一切都不是一下子就出現的,而是逐漸繁榮起來、發展起來的。所以,
我們這些孩子實際上是在一個小小的地主莊園以及它的農村生活方式下長大的
,我們這裡每年要割草,採蘑菇和漿果,每年有自家產的新鮮蜂蜜,自己的糖醋泡菜,自己養的家禽……我母親只關心房前的大丁香樹,只要每年春天能繁花滿枝就行了。她還在陽臺旁邊種了一整排茉莉花,還讓人給我搞了一個小園子,保姆教我挖地翻土,種上旱金蓮和金盞花。”
可見,時間進入到1930年代,蘇聯領導幹部的住房條件已經升級到了別墅,而普通群眾呢?
哪怕到了1930年代,普通人想
擁有超過5平米的房間依然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
,列寧曾經給布黨幹部定下的規矩,也早就被甩到一邊,莫洛托夫甚至連自己的工資都不知道有多少,
因為根本就想要多少有多少
,與住房條件的差距拉大伴隨的是,社會階層間的差距也在不斷拉大,而革命前的想要推進俄國社會進步的理想,似乎也越來越遙遠了。
參考資料:
《1920~1930年代蘇聯領導幹部住房問題研究》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歷史研究所 張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