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薄荷微微涼

薄荷薄荷微微涼

回到水芙苑,我娘得意地捧出一包曬乾了的薄荷葉。

我那無所不能的老孃啊。

她對我苦口婆心的勸說置若罔聞,在小區東南角,又開出了一塊小菜園。

我的老孃,快八十歲時,終於從莊稼地裡走出來,洗乾淨雙腿的泥土,從村外的慢慢搬進有電梯的高層樓房,收拾好自己的屋子,又開始在周圍的田裡,轉悠著,收拾荒地,搬走一塊真石頭,用鋤頭除去一根根野草,一點點翻開泥土,又種上自己心儀的植物,這次,她說,知道我喜歡這些。順便又在一角落,種上薄荷。娘說,薄荷非常好種,生命力十分頑強,種在泥土裡,只要澆點水,就會不斷地從地裡竄出來。

捧著這一包薄荷,我的手裡又似千斤重。一低頭,薄荷那特有的味道,又汩汩地流出。

品味薄荷之香,我的目光投向窗外,在六月明晃晃的陽光裡。

風穿過地頭上的那塊薄荷地,水靈靈,淚漣漣,讓你哭,讓你無聲地尖叫,讓我心神不安寧。

我的母親,快八十的高齡,低著頭,彎著腰,一棵棵摸過去,一葉葉剪下來,汗水順著她的脖頸,流進衣背。再挎著滿載的薄荷籃,一步一晃行走在狹窄的小道上,回去,一張張葉子洗乾淨,正面,反面……這包薄荷葉,每一片葉子,都是用她那滿是青筋的雙手,一片片撫摸過,每一條葉子的經絡、每一張葉面,無不被她觸控過。

小時候,記憶裡,我的外婆給我吃的第一顆薄荷糖,那清清涼涼的滋味,清涼入骨,真正驚豔了我的味蕾。薄荷從此種在我的心裡。

長大後,有了薄荷的牙膏,那種冰涼的滋味,冷冽悽清,在唇齒間,流動,涼徹心肺。

薄荷到底是什麼樣的植物,我一直不知道。但,它一直在我心裡,薄荷,涼,且薄。後來,形貌已不重要。

什麼時候起,每次回家,我娘必準備大包小包的東西,甚至罈罈罐罐的,無非都是產自她的地頭、溝邊,那些菜啊,豆啊的,她總是想方設計讓我帶走。

有幾次,我去看他。離開的時候,她一臉過意不去地,說,這麼的兩手空空,沒有什麼帶給你呀。

害得我,每次跨出大門的腳總是沉甸甸的,邁不過去。

我的老孃,忘了自己已是快八十的耄耋老人。

這一次,當她捧出一大包,讓我愛惜得心軟的薄荷來,當真讓我驚掉下巴、重新整理了認識。

一直以為,我的老孃,對這些花花草草無視的,在她的眼裡都是無用之物,不能填飽肚子的東西,什麼時候開始,她也種植了薄荷,又是為了我。如同無需承諾,娘對我的愛,我只要承受就是。

我的家中,也是一年四季都有茶葉,雖然常備的茶沒有多麼的高階,但,紅茶、綠茶,鐵觀音、普洱……都有的,特別是我們這裡春天的碧螺春茶,又叫嚇煞人香,但,只有品過的人才知其美。

我開始動手泡薄荷,我老孃的薄荷,我顫抖地用手,開啟袋子,撮上數片,先用開水沖泡一遍,喝茶的人都知道,第二遍才是茶的高光時刻。

此時在杯中,曼妙多姿的薄荷葉,淺綠,顏色誘人,透著新鮮,滿滿的春的氣息。用鼻子聞一聞,香味撲面,清香,清純,清幽,牙齒激萃的,冰至凜凜,真真清心不已,且說不出的提神醒腦。

誰說的,薄荷,涼且薄,情如薄荷微微涼?

一路嫋嫋的清香中, 腦海裡浮現的採茶女卻是一個八十歲的耄耋老人,她滿臉皺紋,歡喜的笑,汩汩噴薄欲出。

低下眉,我的眼底不覺水霧瀰漫……

那麼在這炎炎的夏日裡,我是不是也要這麼來一句:江南春色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