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哉不我與，去乎若雲浮。

未實隕勁風，繁英落素秋。

狹路傾華蓋，駭駟摧雙輈。

何意百鍊剛，化為繞指柔。

一道微光照進囚室，無數細塵在光亮中翩翩飛舞。陰暗角落裡的挺拔身影，一步步走到窗前駐足長嘆。

他被親家關押數月，昔日戰友已變成生死敵手，比這更加悲傷的事情，是知道自己再無機會匡扶中原。

聽說朝廷派人來協調，卻愈發覺得離死期更近。他棄文從武戎馬半生，想起群龍無首的部屬心有感傷。

盧諶啊，你可長點心吧！

271年，劉禪死了。

劉備扯出中山靖王招牌，猶如平地摳餅般建立蜀漢。他的兒子響應曹魏號召，當了八年安樂公悠然離世。

司馬炎翻身做主人，將曹魏門頭改換成大晉王朝。參照四十年前的重組經驗，效仿曹丕如何趕走漢獻帝。

孫吳依仗長江天險，折騰完轄區群眾又挑釁晉朝。常年吃癟導致內外交困，不得不做好積極退市的準備。

三國那批人快死絕了，豪族當政的本質沒有絲毫改變。

劉蕃作為晉朝光祿大夫，掏出戶口本就能鎮住場子。他的父親是相國參軍，太子妃見到他還得叫聲姨夫。

大兒子正在咿呀學語，媳婦的肚子又一天比一天大。就憑這樣的家庭條件，完成三胎指標沒有任何壓力。

劉蕃希望再生個兒子，因為只要活下來就會有官做。他經常隔著媳婦的肚皮，和泡在羊水裡的胚胎說話。

琨兒，咱家也是中山靖王之後。

劉琨，趕上了一個好時代。

晉朝作為大一統王朝，並不是一刀一槍打出來的。豪門士族的勢力盤根錯節，與司馬王族攜手邁進新時代。

未經刀槍劈散的門閥，猶如沒用犁鏵深耕的農田，大片板結粘連的舊土地，難以長出粗壯虯結的參天巨木。

既然無法攪碎你們，我們就來福利共享吧。

晉武帝重新分配蛋糕，按照九種崗位級別搞分封，一品大員認領五十頃良田，每降一級自動減少五頃封地。

三世九族依法繼承，讓王室和門閥子弟天生驕傲。如果投胎到基層群眾隊伍，祖祖輩輩扛著鋤頭下地吃土。

超額返利穩定士族人心，更讓廣大寒門免受戰火荼毒，兩者之間的鴻溝天塹，擼起袖子加油幹也難以逾越。

利潤總量守恆，好與壞往往取決於陣營。

富過三代，暴發戶也會晉升士族。

財富和文化相繼增長，逐漸編織出龐大的關係網。經過一代代人的固化板結，終將牢牢壓在鬆散軟土之上。

上承陽光雨露的滋潤，下方則有無數散土的支撐。士族坐擁各種優渥資源，成美或者成惡的能量遠超寒門。

祖邁，有經國之才，為相國參軍。

父蕃，清高衝儉，位至光祿大夫。

兄輿，雋朗有才局，名著當時。

劉琨的成長環境很好，一手端著金飯碗吃喝不愁，一手捧著書本搖頭晃腦，遇到不懂的題目全家開會討論。

每個人都有不同天性，絕大數人因為妥協而消泯。脫離精神和物質的束縛，才有遵從自然天性的基本條件。

劉琨就是這種幸運兒，數代人已經為他拓寬道路，不像隔壁打短工的小李，為多賺幾毛錢一次扛起九袋米。

他倆只有一牆之隔，新聞熱點從來不會同時報道。反倒是千里之外的小祖，經常和劉琨並稱為豪門新青年。

琨少得俊朗之目，與范陽祖納俱以雄豪著名。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劉輿讀完家裡藏書，拿著出生證明跑去京城闖蕩。身份和才華的雙重加持，很快躋身晉朝最頂級的文娛圈。

劉琨讀完家裡藏書，帶著人在三區九縣放狗攆兔。吃一口兔肉喝一口烈酒，興致高漲時作詩都不用重複字。

小弟，來京城跟大哥混吧！

劉琨走進洛陽國都，放眼望去盡是一片恢弘奢華。據說晉武帝有數萬嬪妃，羊車望幸已經累死好幾頭種羊。

劉輿和朋友招待弟弟，準備合稱為金谷二十四友。他們的老大哥就是石崇，剛剛在鬥富比賽中完勝國舅爺。

這幫人的身份很相似，文學家、官員、富豪、馬屁精，能將多種角色完美糅合，大概也是晉朝特有的產物。

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

金谷友屬於御用文人團體，平日裡主要負責吹捧賈謐。老賈的外祖父是賈充，姑媽正是大名鼎鼎的賈南風。

由於經費太過充足，眾人常年醉生夢死也花不完。劉琨斜躺著睜開迷離雙眼，為翩翩起舞的胡姬作詩調情。

虹梁照曉日，淥水泛香蓮。

如何十五少，含笑酒壚前。

花將面自許，人共影相憐。

回頭堪百萬，價重為時年。

劉琨不算浪子，是個頂配版的花花公子。

年二十六，為司隸從事。

劉琨無需參加全民選拔，拿著一厚摞介紹信直接做官。他的妻子是清河崔氏，見到司馬倫的兒子要叫姐夫。

王室與士族之間的聯姻，不斷加強階層的固化板結。劉琨完全擁有躺平資格，因為他的躺平和躺賺差不多。

劉琨走上工作崗位，每天夜裡和祖逖躺在一起。

祖逖就是祖納的弟弟，比同一個辦公室的劉琨大五歲。兩位豪門才俊意氣相投，同吃同睡都有說不完的話。

年長或許會變得沉穩，祖逖始終有些隱隱擔憂，經常對劉琨說：

若四海鼎沸，豪傑並起，吾與足下當相避於中原耳。

劉琨明白祖逖的意思，晉惠帝司馬衷的智力堪憂，皇后賈南風巾幗不讓鬚眉，禍亂朝局的力度比爺們還狠。

廟堂之爭，終究會讓全民買單。

祖逖：小劉，醒醒！

劉琨：大半夜的，搞啥啊？

祖逖：你聽，什麼聲音？

劉琨：這隻傻雞又瞎打鳴！

祖逖：此非惡聲也！

劉琨：天亮了抓去燉湯喝！

（見秦嶺一白。祖逖篇）

祖逖起床穿好衣服，用冷水洗完臉去院裡耍劍。劉琨躺在被窩裡睡不著，也拎把長槍走進黑咕隆咚的庭院。

一陣陣呼呼哈嘿聲中，東方第一縷朝陽破雲而出。倆人看著對方大汗淋漓，收起兵器不約而同地爽朗大笑。

神隊友還是豬隊友，往往並不是很難辨別。

300年，司馬倫篡位稱帝。

劉琨升任從事中郎，負責為太子司馬荂出謀劃策。連跳三級的原因非常簡單，劉琨見到司馬荂要叫聲姐夫。

司馬王爺變成皇帝，其他皇室成員自然不服氣。司馬穎帶著另外兩個王爺，共同發兵要將非法皇帝趕下臺。

劉琨被任命為冠軍將軍，帶著三萬兵馬前去抵擋，結果被對方打的丟盔卸甲，放火燒斷吊橋才算保住小命。

琨大敗而還，焚河橋以自固。

司馬倫兵敗身死，司馬冏接管朝政。

齊王冏輔政，琨為尚書左丞。

司馬冏驕縱被殺，司馬虓入主京城。

范陽王虓鎮許昌，引為司馬。

八王之亂引發朝局動盪，履歷有汙點者非死即貶。劉琨父子憑藉才華名望，反而受到各任領導提拔重用。

王室和士族固化板結，率先享有和平時期的紅利。一旦陷入陣營之間的傾軋，首當其衝也符合陰陽相成。

劉琨頻繁更換老闆，沒人知道他內心的真實感受。或許置身時刻爆雷的雷場，努力活下去變得尤為重要。

劉琨還沒捋清思路，父親劉蕃被任命為豫州刺史。

豫州是有刺史的，劉喬對此極度不爽。

劉刺史出兵攻打司馬虓，司馬虓帶著劉琨倉皇跑路。劉蕃帶著妻子前去交接，被劉喬當作俘虜關進大牢。

劉琨聽說父母被扣押，雙目怒睜然而又無能為力。儘管自己沒錢沒兵沒地盤，腦海中的思路卻愈加清晰。

打進豫州，救我爹孃！

劉琨去找冀州刺史溫羨，讓他將職位送給司馬虓。老溫二話不說表示同意，誰讓劉琨是自己侄兒的姨夫。

司馬虓接管冀州事務，讓劉琨拿著公函去幽州借兵。兩人聯手打得劉喬跑路，直接衝進豫州城救出劉蕃。

琨乃說冀州刺史溫羨，使讓位於虓。

及虓領冀州，遺琨詣幽州，得突騎八百人。

南走劉喬，始得其父母。

人心需要不斷地鼓勵，軍心更需要一場場勝利。劉琨和司馬虓一路打進長安，迎回被扣押兩年的晉惠帝。

司馬倫時期被動接受，司馬虓時期主動出擊。劉琨在混亂時局之下積極蛻變，逐漸夯實力挽狂瀾的根脈。

以動封廣武侯，邑二千戶。

八王之亂結束，華夏大地千瘡百孔。

晉王朝坐擁萬頃良田，卻助力促成大片土壤板結。各個板塊之間激烈衝撞，為五胡異族創造出致富通道。

趁著王室宗族內鬥，匈奴鮮卑相繼湧入中原建國。司馬皇帝猶如群月拱星，即將彎下腰桿迎接苟延殘喘。

307年，晉懷帝繼位，年號永嘉。

劉琨出任幷州刺史，加封振威將軍兼匈奴中郎將。榮譽口號喊得震天響，朝廷卻沒有給他配備一兵一馬。

幷州幾乎是塊飛地，南面是強大的匈奴汗國，北面是日漸崛起的鮮卑代國，東面正和段部鮮卑劃定邊線。

幷州刺史，相當於蒙古的海軍司令。

劉琨就算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單槍匹馬前去報道。他自掏腰包招募兵士，帶著不滿千人的隊伍走向晉陽。

昔日沉醉的花花公子，對沿途破敗感到觸目驚心。原來五環外的生存環境，和繁華京都簡直是兩個世界。

琨在路上表曰：

臣自涉州疆，目睹睏乏，流移四散，十不存二，攜老扶弱，不絕於路。

及其在者，鬻賣妻子，生相捐棄，死亡委危，白骨橫野，哀呼之聲，感傷和氣。

群胡數萬，周匝四山，動足遇掠，開目睹寇。

嬰守窮城，不得薪採，耕牛既盡，又乏田器。

以臣愚短，當此至難，憂如迴圈，不遑寢食。

今上尚書，請此州谷五百萬斛，絹五百萬匹，綿五百萬斤。

這一年，劉琨37歲。

走進晉陽城，狀況比沿路更慘。

餘戶不滿二萬，寇賊繼橫，道路斷塞。

府寺焚燬，殭屍蔽地，其有存者，飢羸無復人色。

荊棘成林，豺狼滿道。

劉琨帶人打掃衛生，徹底清理城內的荒草荊棘，將倒塌房屋裡的枯骨埋葬，修建辦公大樓和便民菜市場。

各路土匪輪番打劫，劉琨缺少兵馬只能死守城門。看見老百姓出城種地，溫馨提示他們帶好盾牌和弓箭。

寇盜互來掩襲，恆以城門為戰場，百姓負楯以耕，屬鞬而耨。

周邊敵對勢力眾多，劉琨隔三差五派人潛伏造謠，不光挑起胡族之間的爭鬥，還能提升友好度吸引流民。

有一次造謠被識破，各部胡族合力圍攻晉陽城。劉琨望著城中的殘兵弱將，血氣沖天卻也不敢開門迎戰。

曉月清輝宛若白晝，劉琨手握一隻胡笳登上城樓。凜冽寒風撩起衣襟飄帶，瀟灑身姿飄飄乎遺世而獨立。

一曲入耳肝腸寸斷，胡族士兵接連湧起思鄉之情。城下響起一陣陣啜泣聲，敵軍主將邊哭邊罵退出戰場。

為胡騎所圍數重，城中窘迫無計。

琨乃乘月登樓清嘯，賊聞之，皆悽然長嘆。

中夜奏胡笳，賊又流涕歔欷，有懷土之切。

向曉復吹之，賊並棄圍而走。

一系列惠民工程，晉陽城恢復絲絲生機。

劉琨的名氣越來越大，周邊流民拖家帶口求收留。劉蕃聽聞兒子事業有成，也帶著全家從洛陽跑到晉陽。

年紀輕輕便眾望所歸，劉琨計程車族作風逐漸迸發。他舉辦盛大的歡迎儀式，卻並不擅長將眾人安置妥當。

琨善於懷撫，而短於控御。一日之中，雖歸者數千，去者亦以相繼。

來了一千，走了八百，劉琨毫不在意他們的去留。他欣賞徐潤的音律水平，憑此一點就讓老劉做晉陽令。

我們都有性格缺陷，大多數時候穿著新鞋走老路。劉琨偶爾也想改變自己，同樣很難擺脫固化的慣性力。

然素奢豪，嗜聲色，雖暫自矯勵，而輒復縱逸。

徐潤仗著劉琨撐腰，不管大小事務都要發表意見。令狐盛是位直脾氣悍將，看不慣老徐兩面三刀的作風。

令狐盛權衡大局，多次建議劉琨罷免劉潤的職位。老劉同樣想除掉令狐盛，直接造謠說他勾結境外勢力。

劉琨為了守住晉陽，不惜將兒子送到代國當人質。聽到反叛兩字當場炸毛，未經調查就想要殺掉令狐盛。

劉琨的母親拄著柺杖，顫巍巍的跑來勸兒子：

汝不能弘經略，駕豪傑，專欲除勝己以自安，當何以得濟！如是，禍必及我。

天底下最瞭解你的人，永遠是父母。

劉琨殺了令狐盛，令狐盛的兒子投靠劉聰。

劉聰作為漢趙皇帝，對令狐泥提供的情報如獲至寶。他派兒子帶兵偷襲晉陽，專挑防守薄弱的地區暴擊。

劉琨被打的倉皇跑路，逃亡路上聽說父母再次被俘。他還沒來得及重整兵馬，劉蕃夫婦被漢軍當街斬殺。

七年前，他救出自己的父母。

七年後，他坑死自己的父母。

劉琨跪地抱頭痛哭，起身擦乾眼淚找代國借兵復仇。代王拓跋猗盧很夠意思，與劉琨共同出兵攻打漢趙。

雖然取得一次次勝利，但想要幹掉劉聰是不可能的。猗盧拍拍劉琨的肩膀，留些日用品便帶著兵馬回國。

猗盧以為聰未可滅，遺琨牛羊車馬而去。

劉琨已經無家可歸，苦心經營的晉陽城毀於戰火。祭祀完逝去的親人和將士，搬進小小的陽邑城招攬舊部。

猗盧回國剛換身衣服，就被自己的兒子捅死在床上。代國政權更迭爆發內亂，劉琨的兒子不敢繼續當人質。

劉遵或許很有人格魅力，拐走三萬人馬回家找父親。劉琨憑藉大兒子的積蓄，從一無所有變得兵強馬壯。

琨子遵先質於盧，眾皆附之。及是，帥盧眾三萬人，馬牛羊十萬，悉來歸琨，琨由是復振。

這一年，劉琨已經45歲。

315年，晉愍帝繼位，拜劉琨為大將軍。

劉琨向朝廷提交奏章，痛斥漢趙集團的狼子野心。劉聰和石勒這對王霸組合，同樣舉起屠戮晉朝的戰刀。

樂平太守被石勒暴揍，天天寫信請求劉琨支援。部下苦勸領導先不要出兵，代國兵馬還沒接受思想教育。

於公或是於私，劉琨都想和漢趙幹一仗。

情感衝破理智的樊籠，只會落得天不遂人願的下場。石勒根據地形以逸待勞，一口吃掉劉琨的所有家當。

全軍覆沒的訊息傳出，引發幷州地區的人心恐慌。恰逢百年難遇的旱災，劉琨的殘兵敗將吃飯都成問題。

一軍皆沒，並土震駭。尋又炎旱，琨窮蹙不能復守。

劉琨第二次走投無路，二兒子也沒能從哪搞來兵馬。幽州刺史及時伸出援手，希望和劉琨聯手匡扶晉室。

幽州刺史段匹磾，另一重身份是遼西鮮卑左賢王。他們家以薊城作為根據地，數代人都在晉朝擔任官職。

劉琨和段匹磾意氣相投，沿用老辦法結成兒女親家（

匹磾見之，甚相崇重，與琨結婚，約為兄弟

）。

他倆吃住在作戰室裡，想要商議出最穩妥的行軍方案。還沒來得及捋清頭緒，劉聰攻破長安殺掉晉愍帝。

西晉，亡了。

317年，司馬睿建立東晉。

王與馬共天下的流言，在東吳舊地上人盡皆知。北方遷徙的豪門士族，與南方地主和皇室形成三足鼎立。

半壁江山斗得不亦樂乎，任由北方故地十室九空。劉琨和祖逖榮獲精神獎勵，兵馬糧草還得靠自己解決。

劉琨不計較這些，只想儘快幹掉漢趙雙雄。

老段推舉劉琨為大都督，另外說服堂弟出兵協助。三人歃血為盟對天起誓，結果小堂弟偷吃石勒的回扣。

兵馬數量銳減五成，演練十八遍的方案當場作廢。晉元帝聽說該專案流產，派人送來一把佩刀鼓舞劉琨。

劉琨憤憤的說到：

謹當躬自執佩，馘截二虜。

段匹磾回家參加哥哥葬禮，劉琨讓二兒子跟著去隨禮。半道上被小堂弟偷襲，老段單槍匹馬殺出伏擊圈。

劉群的心理素質堪憂，剛被俘虜就表示願意配合。經過小堂弟的威逼利誘，寫信勸說父親伺機殺掉老段。

劉琨想著搭救兒子，卻不知道兒子在坑爹。

段匹磾截獲密信，看完之後喊來劉琨。

老段：意亦不疑公，是以白公耳。

劉琨：與公同盟，志獎王室，仰憑威力，庶雪國家之恥。若兒書密達，亦終不以一子之故負公忘義也。

老段部族正在搞分裂，劉琨自然明白段匹磾的用意。他當面陳述自己的心志，準備回到北府小城的駐地。

老段相信劉琨不會反叛，卻架不住軍師的利害分析。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在各種族間平等互通。

謂匹磾曰：

吾胡夷耳，所以能服晉人者，畏吾眾也。今我骨肉構禍，是其良圖之日，若有奉琨以起，吾族盡矣。

你不想趁機奪權，你的部下不一定這麼想。

理智衝破情感的樊籠，只會落得遺憾惆悵的下場。段匹磾強行收繳劉琨佩刀，將他關進房間內不許進出。

五尺見方狹小逼仄，劉琨滿腦子想的是宏圖大志。當年前往晉陽上任的豪情，歷經十年征戰而愈發熾烈。

慮及危亡而大恥不雪，亦知夷狄難以義伏，冀輸寫至誠，僥倖萬一。

每見將佐，發言慷慨，悲其道窮，欲率部曲列於賊壘。

斯謀未果，竟為匹磾所拘。

劉琨自知絕無活路，連寫兩篇五言詩抒發心氣。他和盧諶隔空進行文學交流，希望能夠讓部屬堅挺雄起。

小盧收到姨夫詩作，只會按照字面意思遣詞造句。對於劉琨壯志難酬的幽憤，始終保持不瞎摻和的態度。

前篇帝王大志，非人臣所言矣。

琨既忠於晉室，素有重望，被拘經月，遠近憤嘆。

後將軍韓劇忍無可忍，召集同僚準備解救劉琨。他們策反段匹磾的部下，建造大規模殺傷性的攻城器械。

老韓的女兒發現端倪，第一時間跑去向丈夫彙報。雖然她的身份只是個小妾，丈夫卻是段匹磾的大兒子。

帶著公公弄死親爹，坑爹再次坑出新高度。

段匹磾四處撲殺叛軍，並將劉琨關進大牢嚴加看管。拿捏不定如何處置時，王敦的使者跨過長江搞調研。

王家作為江東士族，一步一步正在架空晉元帝。他們想要固化出最大板塊，就必須砍掉周圍的參天巨木。

王敦密使匹磾殺琨，匹磾又懼眾反己，遂稱有詔收琨。

劉琨聽說朝廷來人了，不提審自己代表不想和稀泥。他和部下們在北方玩命，努力想給南方的朝廷續命。

如今朝廷想弄死他，親家也想弄死他。想起被自己弄死的父母，劉琨不禁淚流滿面：

死生有命，但恨仇恥不雪，無以下見二親耳。

這個世道，真特麼夠荒唐的！

秦嶺一白帶著土蜂蜜來訪，看見劉琨斜躺在牢房的牆角。

一白：你後悔嗎？

劉琨：後悔什麼？

一白：如果你選擇躺平。

劉琨：那隻能醉生夢死。

一白：嗯，永嘉南渡也不影響。

劉琨：你見過祖逖嗎？

一白：他正在河南孤力苦撐。

劉琨：吾枕戈待旦，志梟逆虜，常恐祖生先吾著鞭。

一白：他是聞雞起舞的主角。

劉琨：哈哈，我的存在感那麼弱嗎？

一白：如果讓你再選擇一次呢？

劉琨：。。。

劉琨還沒有喝完蜂蜜水，段匹磾派人送來一根白綾。士兵們套在他的脖子上，使出渾身的力氣絞殺劉琨。

月下城樓上的挺拔身姿，緩緩癱倒在陰暗囚室裡。沒有宛轉悠揚的胡笳琴音，只有喉嚨間擠出的咕咕聲。

時年四十八，子侄四人俱被害。

劉琨死的默默無聞，朝廷送來大量賞賜安撫段匹磾。面對石勒的咄咄兵鋒，還要指望鮮卑大佬守護晉朝。

兩年之後，老段帶著家當投入石勒懷抱。東晉朝廷決定恢復劉琨名譽，晉元帝親自下詔書追贈他為太尉。

次年，備受猜忌的祖逖憂憤而死，黃河以南再無晉朝半分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