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有“拗相公”之稱，性格非常執拗，他的老對頭司馬光也是一個脾氣固執的人。宋神宗即位之初，他倆同殿為臣，在變法改革上，兩人政見不合，在朝堂上展開一輪又一輪的爭辯。

除此之外，兩人還開闢了第二戰場，為了一件“女子傷夫”的司法案件，展開了拉鋸戰，時間長達十幾年，幾乎貫穿宋神宗的皇帝生涯，搞得宋神宗都頭大，一直到他死後，才最終有了定局，這件案子在眾多史料中都有明確記載。

第一回合：女子被迫嫁醜夫 不甘傷其一指

宋神宗即位，作為有理想抱負的皇帝，上位不久召王安石赴京，欲進行改革。熙寧元年（1068年）八月宋神宗頒下新敕令，其中有一條為：“謀殺已傷，按問欲舉，自首，從謀殺減二等論。”

古代自首認定就是，人被逮捕了，沒有用刑就供認不諱，有些像坦白從寬的意思。

同年，在登州下面的縣裡發生了一樁傷人自首的案子。

阿雲是一名農家女子，早年喪父，跟著母親長大。熙寧元年，長到十三歲時母親也離她而去，按宋朝的禮儀規定，要為母守喪三年。可他的叔叔不管這些，將她賣給同村的一個老光棍韋大，這人長得醜，阿雲不同意。但她一個孤女改變不了叔叔的決定，為了擺脫這樁婚配，決定謀殺韋大。

一天夜裡，阿雲拿了把菜刀，趁韋大睡熟之際，揮刀向他砍去，聽到動靜的韋大，驚醒後慌忙用手去擋，阿雲作為一個十幾歲的弱女子，力氣不夠，砍斷了他一根手指，沒有將他殺死。

韋大就向縣裡報案，之後的細節，司馬光在他的《議謀殺已傷案問欲舉而自首狀》中有明確記載：“縣尉令弓手勾到阿雲，問：‘是你斫傷本夫，實道來，不打你。’阿雲遂具實招。”

案情簡單，證據確鑿，接案的縣令當場就做出了判決，阿雲殺人未遂，以謀殺親夫的“惡逆罪”與“殺人罪”判處絞刑。結案後，縣令就把此事逐級上報。

案子到了登州知州手中，這人叫許遵，他先是進士及第，後又考中了以律令為科目的明法科，工作上有過大理寺詳斷官的履歷，是一名具有專業知識背景與實踐經驗的法律人才。

他分析了案情之後，做出了不一樣的判決。他依據阿雲還在為母守喪期間，在事實上“未嫁成行，這樁婚姻無效，不能算謀殺親夫。有自首情節，根據宋神宗新令“減刑二等”，最後不必實施絞刑，改判為流放。結案後，逐級上報。

朝廷裡負責案件稽核的審刑院和大理寺，一致批駁許遵的判決，改判阿雲“違律為婚，謀殺親夫”，處絞刑！

這下許遵不服，上奏要求複核，按照流程刑部接手了。刑部支援了審刑院、大理寺的意見，決定仍維持阿雲絞刑的判決。

事情似乎無可更改了，但柳暗花明又一村，這時許遵被宋神宗任命為大理寺卿，他認為刑部的決定屬於青紅皂白不分，做法不妥，以大理寺一把手身份，請刑部再議。

最後官司打到了皇帝那裡，宋神宗在法理上沒有否定大理寺和審刑院的裁決，在量刑上支援了許遵的意見，使用皇帝的特權，赦免了阿雲的死罪，改判為流放。

第二回合：司馬光與王安石展開辯論，互不服氣

詔令一出，御史臺的諫官們首先不幹了，紛紛彈劾許遵妄法，不配當大理寺一把手。許遵也不甘示弱，就向宋神宗提議讓朝廷的兩制官給評理。

兩制官就是內製的翰林學士與外製的知制誥，都屬於朝中大員，宋朝有這樣的慣例：“天下疑獄，有不能決，則下兩制與大臣若臺諫雜議”。

於是宋神宗最初將阿雲案，交給了司馬光與王安石共同商議。

討論的經過簡單可以歸納為：

王安石：自首免死。

司馬光：謀殺案不能自首免死，何況是謀殺親夫。

王安石：婚姻無效不算謀殺親夫，皇帝敕書謀可以減死。

司馬光：皇帝敕書不能凌駕律法之上！

一時之間，誰也說服不了誰。

這場爭論的時間背景是，新政的大幕已經拉起了。

熙寧二年（1069年）二月，王安石任參知政事，同年七月至十一月先後頒佈一系列新法。

推行的新政中，法律改革是重要的組成部分。

眼看兩人僵持不下，宋神宗於是召集其他兩制官來參與討論。

這時朝中因為這件案子，根據新舊立場，分為了兩派。

樞密使陳昇之、呂公弼，樞密副使韓絳，翰林學士呂公著、韓維、錢公輔等人支援王安石。

參知政事唐介、樞密使文彥博、大理寺的齊恢、王師元、蔡冠卿等人支援司馬光。

兩方人馬唇槍舌劍，爭論得不可開交。

雙方陣營人員都是正途出身的飽學之士，對於經義、法理一般都有著深刻理解。

司馬光本人就清楚地說過，阿雲的案子，一個普通的官吏能夠立即做出判決，之所以長時間爭論都是因為，王安石一幫“文法俗吏”們在搞事。

王安石致力於推行新法，改革舊法，引發阿雲案之爭的熙寧元年自首新令，也是新政法律改革的成果之一，王安石自然要堅定維護。

追根問底還是新舊兩派在鬥爭。

案子在兩方拉鋸戰中，爭論了一年多，也沒弄出一個結果。“廷論紛然”，“反覆論難，久之不決”，史稱“律赦之爭”。

事情已經偏離了最初謀殺是否能適用自首的爭論，為了推行新政，宋神宗這邊的意思是偏向王安石的，趕走了反對他的眾多官員，這些大多是堅持定死刑一幫人。

最終，阿雲被輕判為流放編管。不久，幸運地遇上大赦，被釋放了。

這一回合，王安石勝！

在今天現代國家中，也有總統特赦事情，赦免了，就合法無罪了，後面也不能再追究了。

但這事沒完。

第三回合：司馬光捲土重來，盡廢新法

暫時輸了的司馬光辭掉所有職務，自請離京，回到洛陽“獨樂園”中，挖了個地洞，專心編撰《資治通鑑》，元豐七年（1084）書成。

元豐八年（1085年）4月，心力交瘁的宋神宗，在福寧殿裡憂鬱而死，之後不到一年，王安石也於公元1086年5月去世。

宋神宗死後，十歲的宋哲宗即位，年歲尚小，就由高太皇太后聽政，歷史輪流轉，司馬光被招了回來，重任宰相處理朝政。

上任後就雷厲風行地罷黜新黨，將王安石的新法盡廢，史稱“元祐更化”。

司馬光性格執拗外，記憶力還超好，阿雲案，從宋神宗的熙寧元年（公元1068年）到宋哲宗的元祐元年（公元1085年），十七年了還依然記得此事。

於是再議阿雲案，以小皇帝宋哲宗的名義，下了一份詔令：“強盜按問欲舉自首者，不用減等。”在科舉方面，也廢罷“明法”科。

這下宋神宗之前發的命令，“自首者，減二等論”就不再適用以後的案子了。

司馬光成了最後的贏家。

不過沒過多久，司馬光於次年（公元1086年）9月去世。

阿雲的最終人生結局，史籍未提。

後世之人認為司馬光重新上臺後，幹得爛事太多，不是“好人”，所以討厭他，編排出他把阿雲又逮了回來，處死的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