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歲月」我的公主你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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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三隻眼看世界

我的公主你在哪裡

陳麗梅

北京老知青

時間飛逝,又到了清明時節春暖花開的日子。每到這時,我都會開啟那扇記憶的大門,裡面有我曾經教過的那些孩子們,那一張張稚嫩的小臉,尤其是我心愛的公主。

1969年,正是我去陝西延安插隊的第二年,我被社員們推選為本村的民辦小學教師。這個只有40幾戶人家的小小村落,開辦了這個小小的學校,從一年級到五年級,一共才21名學生。在一個不到18平米的窯洞裡,擺上幾個條凳就是學校了。我則是這所學校裡唯一的老師兼校長。

孩子們沒有出過大山,非常愛聽我給他們講故事。由於我活潑的天性,和他們在一起就是個孩子王。春天我們挖野菜;夏天我們去壩上游泳;秋天我們一起收穫果實;冬天我帶著他們去砍柴……在那些日子裡,我都記不清給他們講了多少故事,從安徒生童話到普希金的詩歌,從古代傳說到當代文明……孩子們圍著我聽啊,問啊……故事講多了,孩子們的心也開始飛翔了,他們總是想知道大山外面的世界。

1971年作者(後排左一)在生產隊當民辦教師與學生合影

「知青歲月」我的公主你在哪裡

我們學校的四年級,是由兩個11歲的女孩兒組成的。一個叫格子,一個叫聰兒。你怎麼也想不到這是兩個多麼美麗的女孩兒啊!格子長著彎彎的眉毛,兩隻丹鳳眼微微上翹,小小的鼻子精巧無比,紅紅的嘴唇像山丹丹開花一樣綻放。而聰兒的美麗則完全是另一個樣子,她的容貌是英國公主式的美麗,典雅而高貴。我第一次見聰兒,就被她特有的西方美所打動。我怎麼也不明白,在陝北這個窮山僻壤的地方怎麼能出落成一個這麼美麗精巧的女子?亞麻色的兩條粗辯兒一反一正地垂過肩頭,白皙的臉上略有一絲紅潤,褐色的眉毛、睫毛、眼睛,都像藝術家精心安排過的,鼻子直細端正,嘴巴稍大,臉龐輪廓分明。每到給四年級講課時,我就會興奮,因為我的格子和聰兒是那麼聰明,聽課是那麼專注。我總是被她們認真的稚氣打動,覺得這是老天爺賜給我的兩位公主。有時,我又很為她們憂傷,不知道在這個窮困、落後、封閉的小山村生長的這兩個女孩子,將來的命運會是怎樣?

「知青歲月」我的公主你在哪裡

一年過去了,春天來了,我決定帶著兩個小公主進一趟延安城。我,一個20歲的北京知青,帶著兩個花一樣的小姑娘,迎著撲面的春風,伴著飛翔的小鳥,採摘著路旁的野花,穿過嫩綠的麥田,翻過青青的山崗,趟過延河,跳著、笑著、追逐著、講著、唱著、期待著,向延安城走去。不知不覺已經走過30多里路,到了河莊坪公社。我們坐上公共汽車,在汽車飛馳的那一刻,格子和聰兒表現出了不可思議的驚奇和喜悅,她們成了村裡最早坐過汽車的人。在城裡,我給她們買了學習用品、紅頭繩、三毛錢一尺的花布每人五尺,可以做一件簡單的小襖了。兩位公主真是太高興了,她們告訴我這是她們最快樂的一天。

又一年過去了,春天又來了。村子裡在辦喜事兒,我的公主格子出嫁了。你一定不會相信,我的格子——一個12歲的女孩坐著毛驢嫁了人,你也體會不了我那無奈、無助和壓抑的心情……

之後,格子就漸漸退出了我的視線。五年級只有聰兒一個學生,我和聰兒都感覺格子走了,似乎帶走了我們的“三人世界”,我和聰兒都少言寡語了。

1972年冬,我被招工。在離開小山村的前夕,正是格子生產後的幾天,我去看望她並與她告別。格子靜靜地躺在炕上,美麗清瘦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老師,我很累,我起不來。”格子輕聲弱氣地說。

我握住她那冰涼的小手,搖了搖,什麼都說不出來……下決心把我走的訊息告訴她,我倆都默默地流淚,沒有一句話。那一刻,深深地埋在我的記憶中,放不下、抹不去。

我走了,在陝南兵工廠當了十幾年的幹部,後來又考上大學,回北京,當教師,我的生活隨著時代的變遷更新著……然而,離開小山村,離開格子和聰兒的那一幕場景總會浮現出來,成為我緊張忙碌的生活中一劑苦澀清新的良藥,提示我不要過於奢華、貪婪。

格子,聰兒,我心愛的公主,你們還好嗎?

2002年秋,我回了一趟小山村。沉重急切的心情主宰著我,彷彿暗示我一切並不很妙。

2002年秋,作者回了一趟小山村,這是臨近村頭的第一戶窯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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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村頭的第一戶窯洞正是我們知青住過的窯洞,在礆坢的柴垛上,坐著一位身穿黑襖,頭包花巾的婦人。

“你是誰?”那婦人問。

“我是30年前在這兒插隊的北京知青陳麗梅。”

話音未落,婦人便張開兩臂嗚咽起來:“老師,我是格子呀!你還認識我嗎?”格子?我的公主!如今竟這般孤獨地坐在柴垛上?

“格子,你為什麼坐在這裡?你好嗎?”我迎上去,抓住她的小手。手,還是那麼冰涼。

“老師,我生完那孩子就再也沒站起來呀!老師,我想你呀。”

格子的話像重重的大石頭墜著我沉入深淵,半天倒不過氣來。

一個男人走過來,一隻手抓起格子,一隻手抓起格子臀下的褥子,把我引進黑黑的窯洞——他們的家。這個家除了炕、灶、兩個小板凳及髒爛的被褥,就再也沒有什麼了。

我不知怎麼度過了那個難耐的夜晚……

第二天,我走訪了各戶人家,想見見我的那些“曾經”的學生。可惜的是,只見了兩個人,其餘都出門打工了。問起聰兒,村民告訴我:“聰兒17歲就嫁給了一個只會打她的外鄉人,聰兒不堪忍受非人的虐待,離家出走,一去不返。”

……

2005年作者(右一)回村時與村民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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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冬,我又來到小山村,打算與格子及鄉親們合影,算是留個念想。

不料,我的公主——格子已離開人世。

格子12歲結婚,13歲生娃,大出血後癱瘓,直到45歲去世。這就是我的小公主的命運啊!

聰兒,我的另一位公主,則仍無一絲音信。

40多年過去了,時代、歲月、觀念、價值,在各色“發展”潮流的湧動下,千變萬化。各種各樣的誘惑,名目繁多的時髦,紙醉金迷的花花世界,人們都找不到“北”了。當然,也仍有不少理智、冷靜、清醒、堅守道德的人,沒有被墮落和愚昧吞噬……

聰兒,我的公主,你在哪裡?

作者:陳麗梅

北京老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