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年豬盛宴——熱氣騰騰吃新鮮

“三女,快喊婆婆爺爺、爸爸媽媽他們來吃新鮮,幾張桌子快坐滿了。”

“好,么婆婆,我們馬上就來……”

這是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幾十名鄉親在我們周家老屋“吃新鮮”的一個縮影。

舌尖上的年豬盛宴——熱氣騰騰吃新鮮

吃新鮮,是我老家的一大傳統風俗。吃新鮮,因為鮮而神奇,因為吃而雅興,因為美而嚮往,因為情而留戀。吃新鮮,一般要輪換三百多天才能吃到當年的第一次,一年到頭最多也就是可憐的幾次而已。

吃新鮮,用我們老家的話說,就是吃“年豬飯”。

舌尖上的年豬盛宴——熱氣騰騰吃新鮮

在那個年代,吃新鮮,可不是一般的飯,從某種程度上說,它的吸引力、它的誘惑力、它的影響力和它的關注度遠遠超過端午飯、栽秧飯、月半飯,甚至超過團年飯。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有苕米子吃,有土豆吃,有半飯半菜吃就算謝天謝地了。那些年代吃大魚大肉哪像現在這麼簡單,這麼方便,這麼普遍,可以說,一年到頭難得吃上幾次,即使來了貴重客人,也未必能吃上一口新鮮肉。那“一年到頭望穿新衣服,一年到頭望吃年豬肉,一年到頭望走人家或來客人(改善生活)”的心情,用望穿秋水、望眼欲穿來表達,再恰當不過了。

在那憑票買肉的年代,吃新鮮,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無論是誰,無論什麼情況,都得把國家定購的那頭生豬任務完成後,才能如願以償。那些年代,殺年豬的唯一“通行證”就是“宰殺證”,而《宰殺證》的唯一來源就是完成生豬定購任務後,由食品所代發。

在那交通閉塞的年代,在遠離周家屋場七八公里的長江邊沿的黑巖子集市上,有個專門為國家收購生豬定購任務的“食品所”,在這個當今很多青年人不知道的地方,那農民老大哥“揹著生豬,上交國家定購任務”歡天喜地的樣子和一艘艘機動船將生豬運往上海、武漢、宜昌等地川流不息的場面,至今還在我腦海裡飛揚。

國家定購的生豬,至少120斤以上,若斤量不夠,只好沿途揹回,待其斤量足夠後,再背去上交。在賣任務豬的羊腸小道上,大哥和二哥不知幫助沒有背豬能力的困難戶排過多少憂,解過多少難。

吃新鮮,很講究,一般要等到冬月中旬以後,才能飽到口福。一來等年豬長得肥肥的壯壯的;二來便於豬肉的醃製和臘肉的熏製;三來辦好年貨的重頭戲。

舌尖上的年豬盛宴——熱氣騰騰吃新鮮

吃新鮮之前,一要選個“六畜興旺”的日子;二要提前與殺豬佬“咬”好口;三要提前邀請親朋好友和左鄰右舍屆時參加年豬宴;四要把最好的煙、最好的酒和最好的菜奉獻出來,讓五湖四海的客人吃個痛痛快快;五要相互坐莊,相互分享,相互恭喜。

母親對年豬的厚愛無以言表,在殺年豬的那天,我親眼看到母親一大早,提著一大桶香噴噴的紅苕摻包穀面,讓心愛的年豬盡情地享受了最後一次的“山珍海味”。母親那心如刀絞、依依不捨的樣子,永遠藏在我的心裡。

“么媽,水燒開沒有?”。

“早就燒開了,就等你了,師傅。”

“好的,還有幾分鐘,我把大爹他們這一頭殺完了就過來。”

“么兒,快喊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去,馬上就要殺我們的年豬了……”

“快把豬耳朵和豬尾巴揪住……”

話還沒說完,那紅彤彤的豬血,像彩虹一樣,一瀉“千里”。

舌尖上的年豬盛宴——熱氣騰騰吃新鮮

不到分把鐘的時間,一頭可愛的年豬,就這樣在杜遠金這個老道的殺豬佬的刀光下,極不情願地離開了我們。

“麼媽,快把豬血端走。”

“麼媽,快把腰花拿去爆炒。”

“麼媽,快把五花肉拿去蒸蒸肉……”

“師傅,半邊多重呀?”

“半邊五六十斤喲……”

舌尖上的年豬盛宴——熱氣騰騰吃新鮮

大約一個多小時後,那一桌桌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美食佳餚,在母親和二媽等廚師的辛勤耕耘下,就來到了我們的眼前。

“立華,坐過來,這邊好挑蒸肉些。”

“么爹,我這邊也有。”

“先貴,今天多喝幾杯。”

“好的,么媽,您們忙了半天,快來吃。”

“今年的血晃和蒸肉,真好吃。”

“你們喝酒的慢慢喝,多喝幾杯……”

萬萬沒想到,這些溫馨而又浪漫的美好記憶,已離我們40多年了。

血晃子、瘦肉絲、炒豬肝、爆腰花、排骨燉蘿蔔湯和包穀面蒸蒸肉,是我們舌尖上的最愛。那“雲霧繚繞”,香氣飄飄的年豬肉,無與倫比。尤其是排骨純蘿蔔湯和包穀面蒸蒸肉,那排骨的酥香味和清香的蘿蔔口感、那包穀面蒸蒸肉特有的肥而不膩、回味無窮的味道,一看就想吃,一聞就入迷,一吃還想吃。那種味道,用香飄十里來表達,一點也不為過。

舌尖上的年豬盛宴——熱氣騰騰吃新鮮

包穀面蒸蒸肉,不是一般的好吃,若是將其煎成鍋巴蒸肉後,那“香到極致、美到極致”的味道,不是天下一絕,勝似天下一絕。

包穀面蒸蒸肉,是我一生中的超級最愛,我不知在大江南北品嚐過多少次,但遺憾的是至今仍沒找到那原有的味道。要是哪家農家樂主打這個民間品牌的話,不知要“火”到什麼程度。

很小的時候,我曾好奇地向母親問道:包穀面蒸蒸肉,怎這麼好吃?母親微笑著告訴我:用包穀面和紅苕喂的年豬,與用飼料喂的年豬,完全不一樣,用包穀面和紅苕喂的年豬,天生的就是香。

吃新鮮的客人陸陸續續離開後,忙碌了一天到晚的母親和父親,完全不知道休息,緊接著又去灌香腸和醃肉去了,那跳進跳出、忙得不亦樂乎的樣子,真叫我既高興又心痛。

“看哪家年豬大,看哪家年豬膘厚”,是我們老家吃新鮮的一大傳統賽事。

“么爹,今年半邊168斤。”

“年成還可以,比去年重了50斤。”

“么媽,肉膘足足一巴掌多厚。”

“喲,沒想到這麼肥呀。”

這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到戶後,我們有史以來殺的第一頭大年豬,比七十年代中葉殺的那頭小年豬,足足多了216斤優質豬肉。

舌尖上的年豬盛宴——熱氣騰騰吃新鮮

“挨家挨家吃,家家戶戶吃”,是周家屋場吃新鮮的一大傳統,那幾十名父老鄉親,歡聚一堂,歡聲笑語,暢所欲言,對酒放唱的溫馨場面,幾乎與一家人一模一樣;那熱鬧非凡、心情舒暢的氛圍,就像解小東的“咱們老百姓啊,今日真高興”的流行歌曲一樣,唱出了激情,唱出了歡喜,唱出了風采。

後來,我們吃新鮮的口福越來越好、越來越美、越來越多。去年,我回老家買年豬肉時,93歲高齡的母親無比興奮地向我講述了幾大來之不易的變化:一個是六、七十年代,能吃個百把多斤年豬的,就算萬幸了;一個是八十年代,吃個兩三百斤年豬的,比比皆是;一個是九十年代後,吃幾頭幾百斤年豬的,大有人在;一個是二十一世紀後,家家戶戶種上了茶葉,栽上了夏橙,雖然沒有種糧食了,雖然喂年豬的沒有以前那麼多了,但幾乎天天都有新鮮肉吃了。

在漫長的吃新鮮的美妙的世界裡,我似乎吃出了不同時代的回味與感悟。我想,吃新鮮,應該是民間文化傳承的盛宴,應該是親情友情鄉情日益昇華的盛宴,更應該是千家萬戶分享五穀豐登的盛宴。(周功緒,湖北省宜昌市夷陵區人,夷陵區作家協會會員,當代美文雜誌會員,星空詩社會員。作品在《當代美文雜誌》《湖北網路文學》《湖北田野》《三峽文學》《三峽日報》《宜昌記憶》《新三峽》《夷陵收藏》等報刊雜誌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