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傷逝》:天不遂人意,涓生的求生之路為何舉步維艱?

希望總是和失望不期而遇,滿滿的憧憬不覺間落空,化作虛無,巨大的心理落差需要多大的底氣方能承受得起。

天不遂人意,乍看之下,內有宿命論傾向,彷彿命中註定,該當如此,卻是在於未來充滿變數,做不到勝券在握罷了。

看是枝裕和的小說,間或遇到不務正業、又想在不務正業中有一番作為的男主角。比如《比海更深》裡的良多,嗜賭成癮,一心想不勞而獲,可每次賭博,都將隨身攜帶的錢輸個精光,瞬間打回原形。希望變成失望,他也沒有吃一塹長一智的領悟,反而愈挫愈勇,流連於一次次希望與失望轉換之間,樂此不疲。

“世與我而相違”,東晉的陶淵明也有過希望撲空的經歷。不似良多“執著”,從入世到出世,他用實際行動杜絕了失望蔓延,告別不可能,歸園田居,投身新的希望,接續失望過後的空白。

有希望,日子才有盼頭。

魯迅《傷逝》:天不遂人意,涓生的求生之路為何舉步維艱?

魯迅筆下的涓生,遇見子君之後,內心驀然升騰起未來生活的希望。起初,前方盡是希望的田野,走著走著,新綠讓位荒蕪,荊棘滿地,隨時有跌倒刮傷的風險。希望日漸貧瘠,無論愛情、事業,終於通通輸給了現實,惟留悔恨和悲哀。

始料未及的愛情

愛情一

經萌芽,牽念隨之而來,想她,想她……

涓生所在的破屋,盡是寂靜和空虛;因了愛情的存在,寂靜和空虛的廢墟上盛開期待的花朵,期待沐浴愛情,期待子君到來。

子君不在身邊,涓生無聊透頂,用看書打發時間。恍惚中,已翻過十多頁,若問都看了什麼,他卻答不上來,頗有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意味。期待,使他心不在焉。

因為期待,涓生對於屋外的履聲很是敏感,時時覺得從中便有子君的。

他辨得出子君的鞋聲,那是高底尖觸著磚路的清響。它使他歡欣雀躍,當它慢慢靠近,意味著他的期待就要落實。至於其他人的履聲,涓生有的只是憎惡,因為它們無關期待,白白的空歡喜一場。

魯迅《傷逝》:天不遂人意,涓生的求生之路為何舉步維艱?

待和子君相見,涓生的無聊得以驅散,破屋裡漸漸響起了他的語聲,高談闊論之中盡是與舊思想背道而馳的觀念。子君只是點頭傾聽。

這樣交際了半年之後,子君說道:“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利!”

如此透徹的言論使涓生狂喜,明瞭中國的女性不都是像厭世家所說的那樣無法可施,在不遠的將來就要看到曙光的。

這就進一步燃起了涓生對於未來生活的希望,以為尋得了志同道合之人,找到了那個對的她。

於是表白、同居,涓生的愛情進展得相當順利。在他決意和子君攜手同行時,意外發生。

魯迅《傷逝》:天不遂人意,涓生的求生之路為何舉步維艱?

子君整日埋頭於家庭生活的瑣碎之中:

做飯,吃飯,喂阿隨,飼油雞;

因房東太太嗤笑阿隨瘦削而心有不甘,於是將本就不多的飯食餵給阿隨,直讓涓生抱怨“飯菜竟不夠”;

有時還因為油雞而與房東太太明爭暗鬥,即便因此不快活,也不把不快活告訴涓生,一個人承受不快活的折磨。

可是她的表情不會說謊,悽然和日漸冰冷的神色在她的臉上一覽無餘。

魯迅《傷逝》:天不遂人意,涓生的求生之路為何舉步維艱?

雖然子君果斷和胞叔斷絕關係,免於淪為家長專制下的傀儡,決然出走,但並未完全脫盡舊思想的束縛。

她和涓生同居後,便不自覺地成為小家庭的傀儡——為家庭瑣事日夜煩憂,受困於家長裡短。

曾經的“獨立宣言”沒有發生任何效用,似乎只是說說而已。

她不再是她自己的,而是把自己給了每日“川流不息”的吃飯,給了阿隨,給了油雞,給了一成不變的舊思想。

子君已不是使涓生日思夜想的女子。涓生的愛情便在子君迴歸舊思想之後一去不復返。

“我已經不愛你了”,期待、歡欣、希望,全都消失不見。

魯迅《傷逝》:天不遂人意,涓生的求生之路為何舉步維艱?

事與願違的求生

在這場越來越偏離“正軌”的愛情裡,涓生總結道:人必生活著,愛才有所附麗;生活的第一著,便是求生。

誠然,只有愛,人是生活不下去的,物質必不可少。

不幸的是,在涓生求生的路上,是一個又一個的失望。

同居之後,涓生的工作確定下來,每星期中的六天,在局裡抄寫公文和信件。

每日從家到局,從局到家,像極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安穩踏實。這是他和子君維繫生活的保障。

還在會館裡時,搽雪花膏的小東西就曾見過涓生和子君交往,她又是局長兒子的賭友,所以涓生在雙十節那天收到局長的辭退通知,雪花膏“功不可沒”。

對涓生而言,失業的打擊不是沒有,但也振奮了他的精神,激勵他去開闢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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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貼小廣告尋求教讀、抄寫;況且他和《自由之友》的總編輯是見過幾面的熟人,可以寫信委託收下他的譯稿。

總編輯說過,好稿子是不會被埋沒的。所以即使涓生選的書譯起來十分困難,依然傾注全力,一本半新的字典很快就留下了他翻閱過的指痕。

雖然很努力,結果卻不盡如人意,畢竟努力和結果有時並不成正比。

涓生希望總編輯收下他的譯稿,但在《自由之友》上刊出的只是他隨從譯稿寄過去的兩篇小品文,報酬是兩角的、三角的書券,而不是錢。

譯書到頭來只是一場勞心費神的空歡喜而已。

不僅如此,涓生張貼的小廣告沒有發揮任何效力,教讀、抄寫也變得遙不可及。

無奈之下,他只得放下驕傲,去拜訪久不相見的舊識和世交,然而全都無果而返。

愛情沒了,生活也沒了著落,往哪裡去呢?

涓生覺得僅有故居容得下他,便不得以回到了會館的那間破屋,寂靜和空虛依舊。

彷彿自始至終,他不曾離開破屋半步,只是躺在床上做了一個夢。夢醒之後,四圍是一如既往的寂靜和空虛,不帶些許的期待。

求生之路到底在何方?

魯迅《傷逝》:天不遂人意,涓生的求生之路為何舉步維艱?

涓生的求生之路為何舉步維艱?

涓生是在思想上覺醒了的知識分子。他讀雪萊,讀易卜生,讀泰戈爾;不滿舊思想的束縛,一心想尋一條新路,創造新的生活。

從會館搬到吉兆衚衕,就是他探尋新路的一次嘗試,愛情是他邁向新路的第一步。

但是像涓生一樣的人畢竟是少數,子君像是一個謊言,同居就是為了揭穿謊言,加以事業上屢屢受挫,所以由愛情開啟的求生之路是涓生求新過程中的一次失敗的嘗試。

就如那位世交所說:“去哪裡呢?很難!”儘管涓生想要開闢新的路,但他並不知路在何方,也不知邁向新路的第一步的方法,不過是寫下他和子君分離後的悔恨和悲哀,總結失敗的教訓。

我要向著新的生路跨進第一步去,我要將真實深深地藏在心的創傷中,默默地前行,用遺忘和說謊做我的前導……

唯有這樣,也只能這樣。

魯迅《傷逝》:天不遂人意,涓生的求生之路為何舉步維艱?

涓生的迷惘其實就是魯迅的迷惘。

魯迅先生在《娜拉走後怎樣》的演講中指出,娜拉走後,只有兩條路可以選擇:墮落或者回來。就如一隻小鳥,雖說逃出牢籠,翅子也未全然麻痺,但在牢籠之外隨時會遇到阻礙,比如鷹、貓之類。

涓生便如這隻小鳥,逃出了牢籠的桎梏,尚存扇動翅子的動力。可是,牢籠以外的生活不好過,處處因與之衝突的舊思想而受阻,舉步維艱,到哪裡都無路可走。新路雖在眼前,可就是找不到踏進新路的第一步的方法。

因為舊思想太頑固了,新的思想和事物僅能在夾縫中生存。即如女性的經濟權,魯迅先生單知道仍然要戰鬥,“可惜不知道這權柄如何取得”。

涓生所謂的新路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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