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行業存在久了,總有些老傢伙佔據高位,制定出一套套規矩,要麼極力打壓年輕人,要麼蔑視一切不符合這套套規矩的人。
歷史最讓人發笑的地方就在於,它偏偏就喜歡記錄“歪門邪道”的傢伙。
比如辛棄疾。
生平都是那點事,就是趕上南宋被人打得屁滾尿流,自己又被人排擠陷害。
想上戰場殺個血流成河,卻只能窩在偏遠山區揪著頭髮嚎兩嗓子,時不時作詞一首,咬一口稀碎的牙,和血一起吐在了裡面。
那句經常被網路媒體拿來顯擺的一句“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就是辛棄疾敲鑼打鼓一樣的怒吼: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意思就是你丫算個球,莫挨老子!
老子當年上戰場砍別人腦袋的時候,你丫還是液體呢。
在傳遞自己一肚子憋屈的情緒上,辛棄疾不愛說自己的話,就愛借別人的嘴說話。
借別人的嘴,就是用典故,俗稱“掉書袋子”。肚子裡沒二兩墨水,都看不懂他在說什麼。
更要命的是他特別喜歡往詞裡插排經(
經書)
、史(史書)、子(先秦諸子)中的對話、議論,生生把散文“咔嚓”一下,跟寫詞搭上了扣。
這在從前都是沒有的事。
就相當於今天有人突然把葡萄跟蘋果做了嫁接,長出個葡萄果。
辛棄疾還有個毛病,就是寫詞寫高興了,什麼口語、俗語都往裡編排。
要麼說有才華的人用啥都合理,他這麼胡亂一塞,就成了他獨有的豪放詞。
宋朝詞人就仨,蘇軾、辛棄疾,剩下的叫其他。
學術簡介是這樣的:
手法上:辛棄疾倡導“以文為詞”,將辭賦、古文中的“句式、章法、議論、對話等“手法移植到詞裡面,連線散文藝術與詞體創作,擴大了詞的表現方法;
語言上:用典故講故事,極其善於將前人的詩句入自己的詞,更擅長把”經、史、子“中的語彙增添到詞裡面,顯示出熔鑄百家、陶冶經史的特色;並且大量運用表現力很強的口語、俚語入詞,化樸為美,化俗為雅;
文人下筆,大都感傷得像天邊一朵隨時會下雨的雲。
但辛棄疾是閃電,是雷暴,是想要捲起千層雲的悲壯英雄主義,這種悲情的英雄卻把語言變成一種很尖厲、很哀傷的東西。
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
蘇軾用超脫的姿態,把人間的苦難、內心的憋屈全部抹平,用”竹杖芒鞋“對抗”
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而辛棄疾像人工栽培黃瓜一樣,把過去歷史中敢打敢殺的豪氣壯士,一點點栽在自己的詞裡,宣告自己的理想主義。
甚至連他看見的一花一草一亭臺,都蒙上一層悲愴的英雄色彩。
有悲憤意不平的一面,骨子裡也有消極的一面。
但他做到了前人都沒有做到的兩件事:
第一,在作詞中,創作出鮮明的愛國藝術形象;
第二,將諸子散文的作法,應用於作詞。
辛棄疾是愛國詞已是敲定了的,但很難說辛棄疾愛的是北宋這個朝廷,或者是愛北宋的皇帝、還是皇帝的親戚老婆們。
一次次被朝廷拋棄、被別人排擠,得不到重用的原因,雖然很可能是他能力不夠,但關鍵是他被虐百遍,依然待這江山如初戀。
他最愛的,應該只是腳下的這片土地。
辛棄疾一生沒有立功,也沒有立言,也沒有立德,聖人三要素他一個都沒夠上。
這位上過戰場、也許真殺過人的辛棄疾,很難用文人的定義,去描述他的存在。
但是,文學給了他應有的獎賞,牢牢確立他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