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姐弟,他們自己爬進了棺材……

這對姐弟,他們自己爬進了棺材……

這對姐弟,他們自己爬進了棺材……

這一對姐弟,事蹟載在《光緒諸暨縣誌》,但《宅埠陳氏宗譜》(癸酉)

“縣誌”一欄又漏載了,好在“傳贊”裡有詳細的記錄。

姐姐叫陳蕙,弟弟名不詳。為什麼弟弟連名字也沒有?因為故事的主角是阿姐,阿弟無非起陪襯作用。當然,也有其它原因。原因是,這對姐弟是陳洪綬的七世孫(

“燦”字行),而《宅埠陳氏宗譜》對陳洪綬後代的記載,因時空相隔

而漸趨模糊

,最後慢慢中斷

。這

陳蕙

,就是宗譜裡記載的陳洪綬後裔的最後一位人物,陳蕙之後就再也找不到陳洪綬後裔的影子了。

那是咸豐辛酉年(

1861)的事。一提到“咸豐辛酉”,太平天國“長毛”入侵

擄掠

場面就呼嘯而來

。那時候,老百姓

只要

風聞

“長毛來了”,就四散逃竄,

到深山老林去躲避

保命。但這對姐弟倆

卻鎮靜自若,一反常態。

1861年,太平軍在浙江長驅直入,紹興

已全城告警

。陳蕙

得知

訊息

,立即

安排撤退,讓四個

弟弟

、一幫

侄子

逃到鄉下去避

難,留一

個弟

弟陪她守家。

之所以留下這個弟弟,是因為

身體

有殘疾,腿腳行走

不便

十月,

太平軍進

攻紹興,紹興城不堪一擊。得知城門失守,

陳蕙

冷靜地問身邊的

弟弟:

長毛到家門口

該做好打算了。我是寧可尋

死,也決不

受長毛的

羞辱

,可是

呢,你

哪裡

”弟弟

冷靜地

回答:

“我

不怕,我跟你

一起死。

一問一答之後,

裡死一般寂靜。

姐弟倆

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似乎在詢問死的最佳上策。良久,他們又

長吁短嘆

起來,他們只能用這種方式跟命運作抗爭

慢慢的,姐姐陳蕙把目光移過去,移過去

……目光終於緩緩地落在了棺材上。

那時候,條件好的人家總是提前革好棺材的,那是子孫為老人做壽時準備的一份大禮,所以也叫

“壽材”。陳蕙家堂屋裡,就存放著兩口壽材。

陳蕙先起身,弟弟也心領神會地站起來。姐

弟倆

一起走向壽材。

陳蕙自己

進棺材,靜靜地躺好了,並讓弟弟幫忙,

合上

棺蓋

弟弟隨後也吃力地爬進了棺材,他自己盒上了棺蓋。姐弟倆把身體和嘆息一齊塞進棺材。

家裡無聲無息。寂靜,將淒涼無限放大。姐弟倆就這樣從從容容的,在棺材裡

含笑而

……

這一年陳蕙七十歲。她用闔棺而死的壯舉,抒寫了一曲奇異悲壯的烈女之歌。

這對姐弟,他們自己爬進了棺材……

但這個情節,是陳蕙人生結尾的畫面。而在她七十年的苦難人生裡,除了結局的

“烈”,還有過程中的“貞”和“孝”。所以,陳蕙是一個“貞孝烈女”。

故事還得從頭說起。

陳蕙

的父親叫陳

光鼒

zī)

是陳

洪綬的六世孫

國子監學生,官至

湖南武岡州州判

年輕時,陳

光鼒

喬居雲南,在那裡結婚,在那裡生子。陳光鼒的妻子是雲南總督姚義之的孫女、貴州廣順州知州姚同的女兒。夫妻生下了五子四女,陳蕙是陳光鼒

“一索而得”(第一胎)的女兒。

陳蕙從小謹慎淳樸,不苟言笑。雖出身名門,但無嬌驕二氣,幼小就嫻熟針線活。也粗通文墨,喜歡讀些女子箴誡方面的書。養母年老信佛,陳蕙就朝夕陪伴在身邊,一個妙齡女子愛上讀經唸佛,也算得陳老蓮的遺風吧。

一眨眼,

陳蕙二十歲

了。

父親

為她安排婚姻

,將她許配給

雲南

的一個大

戶人家

雙方定了親,女方還接受了男方的聘禮。

陳蕙定親後的第二年,父親陳光鼒結束了在國子監的學習,即將授予官職。考慮到自己的祖籍在紹興,陳光鼒有了回南方的打算,於是舉家遷到了紹興鳳儀橋。

天各一方,陳蕙的婚事變得遙不可及。紹興與雲南之間,雙方不通音信長達十年,陳蕙的婚事也就被耽擱了整整十年。

陳蕙已經

30 歲

。雲南那邊

還算守信,終於

人來紹興,找到

鳳儀橋

陳光鼒家,敲定

了雙方

成親的日期,

還敲定了成親前男方會提前來把

陳蕙

到雲南。

媒人前腳剛走,雲南那邊派出的第二個人又到了紹興。這次帶來的是一

晴天霹靂

陳蕙的未婚夫因病去世

了。男方捎信的用意是,不耽誤女方,讓女方另行選擇夫婿。

這事要換到現在,善後極其簡單。但古代,在女性追求貞節的禮教社會,定親意味著定終身,定終身就是從一而終。尤其是對於讀過女子箴誡的陳蕙來說,你若讓她另擇夫家,簡直就是要了她的命。

果然,

得知

雲南送來的

訊息

,陳蕙

的反應就與眾不同。她對著天空

號哭不止,

隔空祭悼,還想一死了之,隨未婚夫而去。後經父母多方勸慰,告訴她

“父母都還活著,你死了是

不孝。

她這才冷靜下來。

然後,陳蕙撤下化妝,穿上孝服,為並未成親的名義上的丈夫守孝。

陳蕙為未婚夫守貞守孝的事,在紹興不脛而走。守喪期滿後,紹興城內隔三差五有慕名前來求婚的,而陳蕙始終沒有動搖意志,她總是

“涕泣拒絕之”。

父母不死心,想讓女兒回心轉意,於是

有了

下面這番父女

對話。

陳光鼒勸:

“人死不能復生,你也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陳蕙答:

“我若不死,唯有一個請求,允許我守貞。”

陳光鼒勸

女子守貞談何容易,那是一件

難事。

陳蕙

“命

註定的事,

苦也心甘情願。

陳光鼒勸

我們家也沒啥積蓄,你未來

怎麼辦?

陳蕙答:

“守貞何必

在乎

家裡是窮還是富?

陳光鼒勸

以後

沒有兒子

為你

養老送終,

怎麼辦?

陳蕙答:

“有子守貞是守貞,

子守貞也是守貞,有

兒子跟我守貞沒有

必然

關係。

聽了

陳蕙

的表白,

知道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了,陳光鼒夫婦只好

聽之任之,由著女兒

的意志選擇自己的人生

後來陳光鼒擔任湖南武岡州州判,官從七品。

接到任命書後,

陳光鼒帶著

一家老小

前往湖南

妻子生病無法成行

於是陳蕙

下來,在

紹興

服侍母親。

過了一年,父親在任上去世。陳蕙兄弟扶櫬歸葬,陳蕙穿著喪服在半路上迎接,看見父親的靈柩,

陳蕙無法

承受悲痛,一時竟哭得昏死過去。

整整三年,陳蕙按禮制為父親守孝,而自己

因悲傷過度

一病不起。

母親想請醫生給女兒治

,陳蕙萬般推辭,她說:

“我一個

快死的人

,不想

醫生

的手指下討生活。還是聽天由命吧,

老天

我活就活,老天

我死就死。

一年,母親

加重

。陳蕙不顧自己體虛憔悴,朝夕陪伴在母親身邊,親嘗湯藥,衣不解帶,前後服侍了整整一年。

母親撒手人寰,陳蕙捶胸頓足,哀痛至極,哭得死去活來

發誓要與母親共赴黃泉

陳蕙的貞孝傳遍了紹興,自然也傳到了官府。當時,

有個姓常的巡撫

到紹興巡察

獲知了陳蕙的事蹟,頗為其貞孝所感動,為示褒獎,常巡撫為陳蕙題

閨秀

完貞

”的門額

宗譜記載是

“閨秀完貞”,縣誌記載是“純孝完貞”

)。

父母去世後,陳蕙接替父母做了家長。她的妹妹都出嫁了,現在家裡還有五個弟弟,五個弟媳,一大幫侄子侄女。陳蕙的主要任務就是幫弟媳們料理家務。

當時,陳蕙的弟侄中,有幾個遠在雲南做

“紹興師爺”,他們有時也會給家裡寄點錢。但對於一個大家庭來說,這點錢無疑是杯水車薪,過日子依然是入不敷出。而這個大家庭最終得以支撐,全仗陳蕙幼小練就的繡花手藝。陳蕙用自己的雙手十指,維持著一家的生計。

一家老小對陳蕙無不敬重如賓。日子慢慢好起來,陳蕙也得以頤養天年,晚年,陳蕙雖白髮斑斑,卻也康強健朗。

咸豐辛酉五月,宅埠陳氏萃倫堂纂修譜牒,同族陳鳳山、陳爾錫等請陳敬錦執筆,為時在紹興、康強健朗的陳蕙撰寫傳記,這就有了宗譜上的《蕙貞女傳》。

這篇傳記重在寫陳蕙是

“貞女”。傳記這樣開篇:“孰為貞女?同族有女名蕙者也。曷為其女之未成乎?婦也。女曷為言貞女?卒成乎其為婦之志也。”巧設了三個問答。一問:誰是貞女?答:我們陳氏家族一個名叫陳蕙的女人。二問:既然稱貞女,難道她還是年輕女子?答:她是一個老婦。三問:既然是老婦,為什麼稱貞女?答:她以處女之身,做到了從一而終。傳記最後這樣評價陳蕙:“以人則女,以事則貞,故謂之貞女也。”

然而造化弄人,記寫完沒多久,七十歲的貞女為抗拒

“長毛”的搔擾,竟與弟弟一起選擇了闔棺自盡。“貞女”視死如歸,在生命的盡頭,又將自己升格為“烈女”

剛正有

節操

女子

抗拒

強暴

或殉夫而死的女子

)。

同治丙

寅(

1866)年夏天,宅埠陳氏萃

倫堂宗譜修纂繼續進行,修纂者在整理文稿時,讀到了五年前的那篇《蕙貞女傳》,便詢問老人的生死狀況,沒想到聽到的竟是本文開頭敘述的情節。族人告訴修譜者:

“女之貞固奇,而女之烈尤奇也。”故宗譜在《蕙貞女傳》後又補綴一段文字,敘述了姐弟倆慷慨赴死的情節,並用一首詩盛讚陳蕙的“貞烈”:

白璧無瑕了此生,只求故我保完貞。

妖氛起處天公巧,並賜千秋烈女名。

一家骨肉倏分離,猶有雁行泉下隨。

冰鐵性成終不改,誰將逸事譜新詩。

我們在這裡重提這樁舊事,並非宣傳古代的封建禮教。而旨在說明,宅埠陳氏之所以成為名門望族,除了男人們在建功立業、大振家聲,那些普普通通的陳門女性,也在戴著鐐銬起舞,她們在滅絕人性的禮教桎梏下,以非凡的意志,以悽苦的人生,折射出另一道耀眼的宗族之光、閭里之榮。

這對姐弟,他們自己爬進了棺材……

補錄《光緒諸暨縣誌》內容:

貞孝烈女者,姓陳氏名蕙,章侯先生六世孫、湖南武岡州州判陳光鼒女也。光鼒故僑寓雲南,以女字雲南某氏子。既而東歸,寓郡城鳳儀橋,與某氏隔音問者十餘年。女年已三十矣,某氏自雲南遣人至,訂婚期且逆女

行有日

而某氏子忽歿,訃踵至

女號泣跪父前請死。父曰:

“父母在,死非孝。”請奔喪,曰:“路遠非所便。”請守貞,父曰:“守良苦。”女曰:“命所定,苦亦甘也。”“家貧奈何?”曰:“守志豈問家之貧富也。”“無子可繼奈何?”曰:“有子而守是守,子非守志也。”父嘉其志,聽之。後父授例選武岡州州判,謀挈家之任

而母病,貞女請留事母。越年,父歿於任,兄弟扶喪歸,貞女縗絰逆於路,望柩慟哭絕,復甦遂病。母為之延醫,辭曰:

“未亡人不願於醫生指下求生活也。”逾年,母又病,貞女力疾侍湯藥,衣不解帶者經歲。比卒,闢踴號泣,痛不欲生。會常撫軍以事蒞越,特書額旌其門曰“純孝完貞”。至咸豐辛酉,貞女年七十餘,賊且至,命弟侄出避,留一弟隨己守家,弟故有廢疾不能行。十月,郡城陷,謂弟曰:“吾義不受辱,汝焉往?”曰:“願從死。”因相與唏噓,環顧室中有空棺二,姊弟各就其一,從容闔蓋死。

這對姐弟,他們自己爬進了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