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十六:一個讓“怪物”成為君主代名詞的國王

引言

在公會成立的頭幾個月裡,路易十六和其他王室成員一直被關押在聖殿塔中-一座最初由聖殿騎士團建造的偉大的中世紀堡壘。儘管國王、王后和他們的兩個孩子受到重兵監管,但他們的日常起居絲毫未被怠慢,甚至有一個專門的僕人和廚師團隊來滿足他們的需求。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巴黎坊間不斷有傳聞稱陰謀者將策劃解救國王,拘禁條件因而變得日益嚴苛。路易被迫搬到較小的房間,與王后分開關押;同時,他的大部分貼身隨從都被遣散。即便這樣,國王每天也要花很長時間閱讀以及指導他的小兒子學習地理,他仍然希望有一天這個兒子能夠繼承王位。在剛成立的數週內,國民公會並未將注意力放在國王的身上。

相比起處置國王,吉倫特派更關心來自山嶽派和巴黎武裝分子的威脅;此外,所有代表都為當下正在進行的戰爭倍感憂慮。

直到10月中旬,國民公會才正式委託下屬的立法委員會審查國王的情況並整理出處置國王的提案。

11月7日,來自圖盧茲的法學博士讓-巴蒂斯特·邁勒言辭激昂地向委員會做了報告,他認為國王必須受到公會的審判,因為路易十六毫無疑問犯有叛國罪行,並且是8月10日對人民進行暴力鎮壓的幕後推手。

路易十六:一個讓“怪物”成為君主代名詞的國王

人們不再認同1791年憲法所賦予國王的“不可侵犯性”,認為存在一個凌駕於王權之上的“自然法”。

與此同時,邁勒還將這樣的判斷與國際形勢聯絡在一起。在他看來,既然法國軍隊很快就將在整個歐洲大陸掀起翻天覆地的反君主制的革命,公會必須在對待路易十六的問題上“以身作則”“給其他國家樹立一個榜樣”。

一週之後,基於這份報告,公會代表們就審判的具體程式進行了曠日持久的辯論,每位代表都各執一詞:他們援引此前憲法、現行憲法、各種“自然法”以及確實存在或想象中的人民的訴求。

還有人提出可以效仿17世紀對英格蘭國王查爾斯一世的審判。包括雅克·皮內特在內的數名代表把對路易十六的審判與法國反對歐洲暴君的全面鬥爭聯絡起來。皮內特在致選民的信中表示:“

要想捍衛所有人的自由,就必須懲處路易十六。這是對君主專制的最後一擊,它將拉開整個歐洲大陸君主制全面崩潰的序幕。”

只有一小部分人-當中大部分是吉倫特派的支持者-繼續堅持“國王不可侵犯因而不可被審判”的觀點;山嶽派中同樣也有一小部分人-包括羅伯斯庇爾和聖茹斯特在內-表示既然國王已經被人民認定為有罪,就不必再審判。而更為主流的意見則是堅持《人權宣言》中規定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即便是國王也不例外。

此外,一些代表認為在君主和人民之間存在某種“契約”,而路易十六此前顯然已經背棄了太多對人民的誓言。

路易十六:一個讓“怪物”成為君主代名詞的國王

另外一些認同邁勒觀點的代表們則極力主張“自然法”應當凌駕於司法機關施行的“相對法”之上。

在這一系列辯論之後,路易十六被宣佈犯有“反人類罪”,因而不應該透過尋常的法律程式對其進行處置。

現如今,我們很難斷定代表們的這些措辭是從何習得的-也許是在其學習法律的過程中習得,也許是從早期的關於戰爭和君主暴政的演說中習得,又或是單純借用了邁勒所做報告中的措辭。

不管代表們有多少種解讀“自然法”的邏輯,這一概念都足以成為挑戰此前憲法中所規定的“君主具有不可侵犯性”的絕佳理由。在辯論進行到白熱化階段時,內政大臣羅蘭公開了在杜伊勒裡宮國王的保險箱中發現的秘密:

有充分的證據表明革命的偉大盟友米拉波此前收受了國王的賄賂,並給國王提供操縱國民議會的策略性建議。由此,繼拉法耶特之後,又一位革命英雄的醜惡面目被揭開。

這一訊息一經公佈,雅各賓派立馬將米拉波的半身像從會議廳中移除,並將他的骨灰移出先賢祠。“事實就是這樣,”吉塔爾在日記中寫道,“我們曾經萬分歌頌和敬仰的偉人現在被我們唾棄。”這一發現極大地刺激了革命者的神經,就算是最狂熱的革命者,骨子裡也可能是叛徒。

不管怎樣,保險箱裡的內容極大摧毀了國王的聲譽。雖然沒有確鑿的證據表明路易十六公然叛國,但箇中檔案充分表明了國王本人是反革命勢力的支持者,與逃亡貴族一樣期盼著舊政權復辟。

路易十六:一個讓“怪物”成為君主代名詞的國王

加上猛攻杜伊勒裡宮事件中所獲得的材料,這些證據似乎足以抹殺掉“懷有善心的國王不過是受到了智囊團的誤導”的可能性。代表克勞德-安託萬·布拉德在給選民的信中寫道:“現在你們可以看到,我們的好國王並不愚蠢,他比我們想象的要邪惡得多。”

秘密檔案披露之後,代表們在公會中重新交換了意見並重申了路易十六在8月10日背信棄義的觀點,他們在信件和演說中對國王的評價性措辭也變得愈發尖刻。

路易十六被描述成一名招呼普魯士人和奧地利人侵入人民土地的陰謀“叛國者”;他是必須被繩之以法的“兇猛野獸”;

野蠻的雙手沾滿了同胞的鮮血”。單是“怪物”一詞在12月初代表們所發表的102場演講中就反覆出現達60次之多,成了名副其實的君主代名詞。

最終,絕大多數代表投票決定將國王送交國民公會進行公審。此時的國民公會在事實上同時扮演了陪審團和集體法官的角色,儘管1791年的《刑法典》嚴令禁止這種程式。

1792年12月10日,來自諾曼底的代表、未來的救國委員會成員羅貝爾·蘭代宣讀了一份正式的起訴書,系統地控訴了國王陰謀背棄法國人民,犯有叛國罪行,並對路易十六自1789年至今的所有行為進行了重新解讀。

次日,即12月11日,路易十六本人被傳喚到國民公會面對所有指控。近四個月來這是他第一次被允許離開聖殿塔,從聖殿塔到國民公會大廳一路上都有重兵把守。進入公會大廳後,路易被帶到了發言者所站立的“圍欄”內。

路易十六:一個讓“怪物”成為君主代名詞的國王

正對著他的是公會主席和布魯圖斯的雕像--這位羅馬時代的英雄曾領導了反抗羅馬帝國末代皇帝的起義。讓每個人都感到驚訝的是,路易絲毫不質疑公會審判自己的權力。當代表向他宣讀各項罪名並問他是否認罪時,他簡單而直接地否認了所有罪行。據他所說,

他被指控的諸多罪行發生在憲法生效之前,那時他還保有完全的王權;而其他行為則是大臣所為,他對此無須承擔責任。

當被問及王宮中秘密的保險箱時,他聲稱對此一無所知;而他對立法議會透過的所有法令具有否決權是憲法賦予的權力。

毫無疑問,路易的出現讓相當一部分代表的態度有了微妙變化。不管他們此前譴責國王的言辭有多麼尖刻,此時相當一部分人對國王產生了同情。

此前曾信誓旦旦地要求處死國王的吉倫特派成員布拉德此時承認:“我不否認,我下意識地產生了憐憫之情。”

堅定的雅各賓派成員莫內斯蒂耶描述道:“路易·卡佩就那樣站在圍欄裡,衣著樸素,面色平靜,沒有一絲慍怒、恐懼或是希望。”庫東則強迫自己不要被國王看似配合的表象所迷惑,當路易甚至拒絕確認檔案上的簽名是否出自本人之手時,庫東怒不可遏。前議員胡波只能從報紙上了解到審判的最新進展,他為這位曾經的強者淪落至此感到震驚:“

如果一百年後仍有國王,今天所發生的可怕事件就是血一般的教訓,告誡他們自己有可能淪落到何種地步。”

路易十六:一個讓“怪物”成為君主代名詞的國王

公會絕大多數代表投票批准路易有權要求律師協助辯護,儘管有一小部分山嶽派成員極力反對這一提議。”這足以說明國王本人引起了眾多代表們的同情。三位舊政權時期傑出的法學家--馬爾澤布、特龍謝和德賽茲-同意接下這個案子,他們有兩週時間準備辯護。1

2月26日開庭當天,三位律師的辯詞與國王在12月11日的回答並無太大差別。在長達兩小時的辯護中,他們對法庭和審的合法性提出質疑,指出國民公會無權審判被告人的動機;

若論被告人的行為,在他們看來,路易所為並無半分違法。

同時他們強調:

根據1791年憲法,國王人身神聖不可侵犯。在辯護律師發言完畢後,國王再一次對公會發表了簡短的陳述

。他再一次強烈否定了所有的指控,重申了他對“我的人民”的熱愛,並否認他對死難同胞負有任何責任。

路易十六:一個讓“怪物”成為君主代名詞的國王

結語

在辯護律師們盡了最大的努力之後,最終判決權就落在了代表們身上,但他們遲遲未能做出決定。在整個庭前辯論和國王兩次露面期間,吉倫特派和山嶽派之間時常爆發衝突。而此刻,兩派之間的敵意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