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故事|黑老頭作法戲贓官

唐代宗寶應年間,皇甫政出任越州觀察使,越州百姓從此遇上了一個魔王災星,不到兩年,觀察使蒐羅的金銀財寶便堆滿了府庫,冤屈死的無數鬼魂在荒郊野外徹夜哀鳴。這個皇甫政,本是官宦子弟,他的祖父、父親、叔父都是朝廷命官,官居顯位,在京中很有勢力。

他為人輕浮,年少時,曾呼朋喚友,驅奴架鷹狩獵於京城郊外,遇見了一個少年美貌的孝婦去上墳,他恃強耍橫,調戲少 婦。正好被一個獵人撞見,老獵人路見不平,上前評理。皇甫政大怒,極盡汙辱之能事,嘲罵老人,老人氣不過,拉弓射中皇甫政的肩頭。

接著,趁眾人慌亂,忙著搶救他時,逃得無影無蹤。從那以後,皇甫政右肩留下一道傷口,每逢陰雨天,就疼痛難忍,叫苦不迭。於是,他對像獵人那樣的老百姓切齒痛恨、恨之入骨。

後來,皇甫政靠家族的勢力,在朝中做了大官。他欺上瞞下、貪汙受賄、排擠同僚。一些正直的大臣上書皇帝,彈劾他。皇帝雖然心知是實,也不願得罪皇甫家族,只把他外放越州,草草了事。誰知,到了越州,他卻如魚得水,正好大施yin威、殘害黎民。

皇甫政年近五十,雖然家資萬貫、妻妾成群,卻沒有一個兒子。原配夫人張氏,溫柔賢慧、美麗端莊,就因沒有生育,被他一紙休書,打發回了孃家。第二個夫人就是那個搶來的孝婦,被強迫成親,婦人幾次尋死,都被人及時發現,救了過來。

聊齋故事|黑老頭作法戲贓官

一年後,她生了個兒子,家人的監視就放鬆了,一時大意,婦人便尋機悶死親子,而後懸樑自盡了。皇甫政再娶陸氏,也是個絕色的美人,二十年間,她一口氣給皇甫家生下十個女兒,被人戲稱為“萬金夫人”。

皇甫政沒兒子傳宗接代,非常傷心,愁苦不堪,在京中為官時就想盡辦法來挽救,都沒有什麼效果,漸漸喪失了希望。來到越州,不時地有人向他提起寶林寺魔母堂,說魔母靈驗,有求必應,不免又動了心。轉告夫人之後,陸氏也很高興,遂決定一試。

這天,皇甫政閒暇,就命人準備車馬,帶上妻子女兒、奴僕家人,一行人浩浩蕩蕩趕到寶林寺。看那寺院,居於半山腰,佔地百畝,殿堂樓閣,層層疊疊,高下相間。上山的石階和寺外的空地上,香客遊人絡繹不絕,院內鐘聲嫋嫋,一片肅穆。

方丈早已得到訊息,身披法衣,手持錫杖,親率大小僧眾恭候於大門外。皇甫政一到,寒暄過後,被接入方丈室,落座獻茶。稍微休息了一會,皇甫政夫婦同去大雄寶殿右側魔母神堂跪拜。年已古稀的老方丈親自佈道,主持儀式。

皇甫政拈香高舉過頂,默唸道:“凡夫俗子皇甫政祈求魔母賜給一個兒子,如若遂願,當以萬貫錢,修蓋殿堂,再塑金身,請您享用人間世代的牲品和香火!”

陸氏也雙膝跪在蒲團上,行過三次大禮後,許願說:“倘若得一子繼承皇甫家業,願意佈施一千貫錢,另繪神像!”法事完了以後,在方丈的陪同下,眾人興致勃勃地遊覽了寺院,一直到夜暮降臨,才戀戀不捨地打道回府。

這時節,正是八月仲秋,天高氣爽,月色怡人。陸氏夫人奔波了一天,感到有點疲憊,晚飯後就早早地躺下了,不覺沉沉入睡。

忽聽笛聲悠揚、環佩聲聲,陸氏揉揉眼,下床推開窗戶。朦朧中,只見一位美貌絕倫的女子,正踏著彩雲翩翩而來。細看之下,頗似神母,只是神色凝重,冷若冰霜,懷抱一物,用紅緞包裹,不知裡面是什麼東西。

頃刻間,仙女來到窗前,輕聲說:“天道有序,送你一子;做事不可做絕,好自珍重!”說罷順手一拋,紅光閃過,陸氏被壓倒在地,立時胸悶氣短,猛然驚醒,原來是南柯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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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陸氏卻發覺遍體不適,細思量後,明白已有身孕了,不禁高興萬分。十月懷胎,一朝分娩,果然生下一個男孩,嘹亮的聲聲啼哭,好像出征的號角,把觀察使府第整個給調動起來。六天後的大慶,大小官員送禮致賀,拍馬逢迎,自然免不了,也不需詳述了。

嬰兒滿月,皇甫政再率家人到廟中還願。派遣越州最優秀的工匠,在寺院內大興土木,建造了一所殿堂,華麗到了極點,引得越州城萬人空巷,爭往觀看。陸氏也把所需的錢物陳列在大殿上,招募天下畫工懸賞繪像。

每天都有客人千里迢迢地慕名趕到,或來自江南,或來自塞北。但大家都感到所贈酬金太高,貿然動手,會有負眾望,所以掂量來掂量去,也不敢問津,有人就悄悄地溜走了。

也有的人想看笑話,留下來牽線搭橋,慫恿新來的人一試,不過彼此都是老滑頭,沒有一個甘當愣頭青的,就這樣拖了一段時間。

忽然有一天,一位從劍南來的青年畫工,悠閒地來應招。此人心高氣傲、目中無人,住在寺中二十多天,才終於露面到堂上闊壁前溜達了一圈,左顧右盼,不住地點點頭,又搖搖頭;搖搖頭、又點點頭,口中叨叨咕咕,不知說些什麼話。

管事的僧人看到他的狂態,暗暗感到好笑,催促說:“您既然有意,也有這個能耐,為什麼不快點畫出來呢?也好了卻夫人和老方丈的一樁心事。”

那人狂笑道:“請準備些燈盞,待我今天夜裡來完成它!”管事僧臉有疑色,猶豫了一下,答應了。

圍觀的畫工,不少人撇起了嘴,噓噓連聲,青年人也不理睬,自顧回房去了。

當夜,有幾個好事之徒,提前潛入了大殿,伏在桌案後,打算看個究竟。青年人早早地來了,但卻不著急動工,盤腿坐在地上,從懷中掏出半隻熟兔、一壺老酒,竟在佛堂裡大吃大喝起來。

那趴在桌後的人,在寺中許多天,口裡寡淡,哪禁得住這般引誘,都張大了嘴巴,口水流得好長。實在忍不住,就轉身不去看,假寐了一會兒。恍惚有股異香竄入鼻孔,令人心胸舒暢,迷迷糊糊長長打個呵欠,歪頭睡去。

等到天光大亮,外面人聲喧譁,才猛然驚醒,看牆上,整整齊齊一幅畫都畫好了,色調鮮明,栩栩如生,並且衣帶飄飄,像被風吹動一樣,甚至有人想伸手去拉一下。特別是那魔母的五官,用厚粉鋪施,稍加彩色點染,鼻高眼低,肌膚豐滿,二目熠熠發光,動人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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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們都高頌佛號,列隊行禮。那些畫工更是磕頭如搗蒜,虔誠地向魔母下拜。時間不大,大家回過味來,再尋找那青年人,卻早已離開寺院走了多時了。

皇甫政心願已了,為繪像所佈施的錢財又無人受領,樂得慷慨,就在寺中大設齋飯,款待所有僧人。此時,富商雲集,遊人趨之若鶩,寶林寺的香火道場,規模之宏大,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天當正午,皇甫政忽然聽到寺門外一陣大亂,聲音異常,忙命人打探。回報說一鄉村老頭硬闖門求見觀察使大人,守門兵丁不放,爭吵起來。皇甫政正高興,擺擺手傳話讓他進來。

不多時,邁著方步走進來一個面容黝黑的老人。頭戴破斗笠,身披爛蓑衣,扛著一把大鋤,目光如炬,神氣活現。上得魔母堂來,見了皇甫政也不行禮,徑直奔向畫壁,舉起手中的鋤頭,照著魔母像,“咪、咣”好幾下,堂壁轟然而倒。

速度之快,僅在一瞬之間,旁邊的人想攔,已經來不及了。堂上堂下的觀眾,驚訝聲、斥責聲、痛惜聲,如開鍋的滾水一樣,沸沸揚揚。兩旁的兵丁們準備誅殺他,但老頭面色沉靜,一點也不害怕。

皇甫政大驚,責問說:“鄉野老匹夫,你難道瘋了不成?”

黑老頭搖搖頭道:“沒有瘋,我很正常嘛!”

“那麼說,你擅長畫像嘍?”

“老漢自幼生長偏僻鄉間,從來不懂什麼鳥畫!”

皇甫政勃然大怒,喝道:“一不瘋,二不會畫,什麼人唆使你來搗亂,還不從實招供!”眾人齊聲怒吼助威。

黑老頭面不改色,回答說:“我只不過怨恨那個畫工小子欺騙您罷了,夫人和您出巨資懸賞,就是為了給魔母繪像,魔母何等姿容,怎麼會長得這個樣子?比世間的人都差得太遠啊!”

皇甫政氣得直喘粗氣,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黑老頭突然撫掌大笑,說:“假如大人您不信,我的妻子就是一個明證!”

皇甫政奇怪地追問:“又在胡口亂言,她現在在哪裡?”

“大人治下,民風淳厚,我妻子是規矩人,當然在家守候了,過鑑湖向南二、三里就是,可以派人隨我去接她!”皇甫政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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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領了十幾個人一路急行回到了家。一位女子正倚門觀望,年約二十,豐頰秀眉,雙目流彩,生得敷粉太白,施朱太赤,加一分太長,減一分太短,那個適中勁就甭提了。不需多說,一切順利,眾人馬上返回寶林寺。

香客們都伸長了脖子,帶著驚異的表情注視那女子,一個個都驚呆了,痴痴的的目光,化作了根根絲線,被她牽著飄飄悠悠進了大殿。

皇甫政如遭雷擊一般,木在那兒,臉上的肌肉急促地抖動。足有半晌,魔母堂裡沒有一絲聲響,死一般寂靜,連一根繡花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聲。

皇甫政傻了一會,吞口唾沫,收回窘態,狐假虎威地喝斥黑老頭說:好哇!你本是一個卑賤的農夫,竟敢收留這樣絕色的女子,還不趕忙準備一下,把她送到京城,進獻給天子!”

老頭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微笑,點頭答應道:“聽從大人的旨令,那就請您容我們回家和親戚告別一下吧!”皇甫政無奈,於是派了五十名精壯士卒、十個侍女,命一名兇悍的差官帶領一起去監督。

一行人到了湖邊,黑老頭獨自上了一隻小木舟,士卒、侍女和差官護著那個女子登上一艘大船。等船到了中流,小舟上突然呼哨數聲,響徹雲霄,侍女們一驚,那美貌婦人趁機縱身一躍,竟然跳到了小船上。二人朗聲大笑,划著小船飛馳而去。

差官嚇得魂都飛了,急忙催船去趕,黑老頭夫妻已離船登岸,手拉手,沿沙灘疾行,眾士卒棄船再追,二人突然化作兩隻白鶴,盤旋翻飛,沖天而去。

差官回來覆命,皇甫政聽後大叫一聲,昏倒在地,好半天才甦醒過來。幾天後,那個不滿週歲的嬰兒,突然著魔,不停地哀哭,誰也診治不了,最後口眼出xue,xue盡聲絕。陸氏悲傷過度,也一病不起。

皇甫政像只瘋了的獅子,暴跳如雷,遷怒於寶林寺,把全院僧眾百餘口一併斬殺,棄屍街頭。僧人家屬敢怒不敢言,只得進京告狀。百官聯名遞上奏章,皇甫家族中人自知包庇不住,沒敢插言。肅宗皇帝就命人捕皇甫政全家進京治罪。皇甫政被判腰斬,行刑之時,大叫“黑老頭,我與你不共戴天!”

越州的老百姓知道後,奔走相告,舉城歡慶。

參考資料《會昌解頤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