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350多年的曹素功:“國家級非遺”筆墨的搬遷與展望

中國人常以“文墨”來代指擁有的知識與文化,以“胸無點墨”代指沒有文化,而在上海市中心

的一條弄堂內

,則有著一個真正的“文墨”之地——這就是擁有350餘年歷史的中華老字號“曹素功”(上海周虎臣曹素功筆墨公司與上海墨廠)。澎湃新聞獲悉,這一擁有兩項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中華老字號前不久接到南山路地塊舊區動遷計劃通知

隨著城市變遷,“曹素功”的確需要搬遷到一個更寬敞、更多功能的空間中,由於國家級非遺技藝的搬遷有著獨特性,

關鍵在於“生產性保護”,即透過生產,讓製作技藝得以流傳,

尤其是傳承人的培養絕非三年五年之功,一些專家認為,如果考慮充分周到,搬遷帶來的或許是對傳統文化的支援與中華老字號的難得發展機遇。

走近350多年的曹素功:“國家級非遺”筆墨的搬遷與展望

曹素功匾牌

走近350多年的曹素功:“國家級非遺”筆墨的搬遷與展望

曹素功收藏的明代程君房墨模

澎湃新聞昨天走進位於上海市南山路弄堂內的中華老字號“曹素功”,觸目所見,大門對面的舊樓房已經拆除,建築垃圾上已蓋上了綠網,等待著後續處理。在旁邊的一棟樓正是曹素功——上海周虎臣曹素功筆墨公司,裡面隱藏著兩項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專案,分別為“曹素功墨錠製作技藝”和“周虎臣毛筆製作技藝”。據悉,上海市兩家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生產性保護示範基地也安居於此。

雖然“曹素功”大門對面的房子已被拆除,但廠區內生產間的幾代非遺傳承人仍是一身靜氣,安靜地從事制墨、描金等工序,然而,當談起未來的墨廠何去何從,這些傳承人卻並不平靜。

曹素功墨廠即將搬遷,事實上,如果方方面面考慮得當,焦慮或許就只是表面,或許給350多年的非遺專案與老字號以新的發展契機也未可知。即以墨模而言,300多年來曹素功積累的各種明清與近代木刻墨模共有萬餘付,並按種類分存在儲藏室中,而目前最早的墨模則是明代程君房的墨模,“這可以說是曹素功最大的一筆財富,曹素功傳世墨模搶救性保護工程已成為上海市非遺保護的典型。”

上海市文旅局非物質文化遺產處副處長葛永銘在接受相關採訪時表示,目前正在對墨廠,包括裡面的工具、道具等進行評估,而墨廠也正在尋找合適的廠房,“這些工作都在做,希望在這樣的過程中把兩項國家級非遺技藝妥善保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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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素功墨廠

350多年的曹素功墨與周虎臣筆

清康熙六年(1667年),安徽歙縣人曹素功創設墨莊,據傳,康熙南巡時,曹素功曾以“黃山圖”墨進獻,深得賞識,並御賜“紫玉光”之名,由此墨莊名聲大振。

咸豐年間,其九世孫攜帶墨具,經蘇州,最終定居上海。曹氏子孫努力開拓,墨肆躋身於上海文房四寶名店之列,享有“天下之墨推歙州,歙州之墨推曹氏”的美譽。150多年來,曹素功在上海的城市發展中與時俱進,更與這個城市珍貴的文化記憶深深交疊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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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素功編寫的《曹氏墨林》

上海周虎臣曹素功筆墨公司相關人員告訴澎湃新聞,“真正把曹素功的事業搬到上海來傳承的是堯千氏。堯千氏做出決定要來上海發展,這是一條活路,因為留在那個地方曹素功的事業就結束了。到上海以後,則廣交上海書畫界,重新發展起來了。”

晚清海派書畫的崛起,從任伯年等“海上三任”一直到吳昌碩,都與墨業關係密切。1864年,曹素功墨遷址滬後,眾多書畫家為其進行繪稿,使制墨的藝術水準不斷提高。深諳制墨歷史的上海歷史博物館顧問王毅此前在接受媒體採訪說,任伯年晚年曾在曹素功墨莊久住,他以畫家的體驗,指導工人改變了墨的調色,從此配方代代相傳,“上海的墨強調分色能力,現在生產的墨,書畫家認可的從焦墨到淡墨能分出84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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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伯年“仁者壽”墨

在城市社會日新月異的變遷中,老字號也時常面臨新挑戰。上海墨廠廠長、制墨國家級非遺傳承人徐明告訴澎湃新聞,1956年公私合營之後成立了上海墨廠。上海墨廠是一廠兩名 ,一個名字是“上海墨廠”,另一個是徽式“曹素功”墨廠,這也是國內唯一的一廠兩名,開了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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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周虎臣曹素功筆墨公司

曹素功墨廠

大門與門外的拆遷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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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周虎臣曹素功筆墨公司

曹素功墨廠內

2000年,其也曾面臨過一次長達數年的困境,人才流失、嚴重虧損、佔有率嚴重萎縮,好在當時在黃浦區政府的決策和新世界集團果斷出手的一次扶持下,用新的體制機制激活了這一筆墨老字號。體制調整後,從2008年開始,上海周虎臣曹素功筆墨公司與其上海墨廠擔當“曹素功”的守護者,對“曹素功”的現代發展規劃和品牌維護做了巨大的工作。2008年,該公司在市、區政府和新世界集團的支援下,建成了全國第一家以筆墨為主的3A級筆墨博物館——上海筆墨博物館,並免費開放。在上海筆墨博物館中,觀眾可以看到程君房制墨,包括“天府永藏 ”、“百子圖”等,均有著約400年的歷史,是國家二級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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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示於上海筆墨博物館的明代程君房墨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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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明代程君房墨模製作的收藏墨

而工廠中的另一項技藝“周虎臣毛筆製作”同曹素功一樣,創設於清康熙年間,至今已有300多年曆史。其技藝以生產狼毫書畫筆、狼毫水筆著稱,清末著名海上書法家李瑞清曾讚譽:“海上制筆者,無逾周虎臣”。

談及周虎臣與曹素功的關係,周虎臣制筆國家級非遺傳承人吳慶春告訴澎湃新聞記者,”要寫字要用到筆和墨。周虎臣是從江西到蘇州到上海的,曹素功是從安徽到蘇州再到上海。在1956年公私合營後就併到了‘曹素功’,這樣企業擁有了文房四寶中的兩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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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虎臣制筆,傳承人吳慶春正在制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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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虎臣制筆

墨與筆,口傳心授的技藝

上海墨廠廠長徐明是曹素功墨錠製作技藝第15代代表性傳承人。徐明告訴澎湃新聞記者,制墨是口傳心授的技藝,那麼多年來,曹素功堅持著傳統,從來未曾改變。“所有的步驟,都需要手工操作,只有這樣才能製作出上乘的墨錠。而這樣的技藝,並非工業就能替代的。”

墨錠製作工藝分為點菸、蒸膠、和料、制墨、翻晾、描金等多個步驟。古法制墨,工藝繁複,簡直有些神秘莫測。技術要求嚴格,也非常消耗人工,因此成本很高。單從原料上講,就有很多講究,完整的徽墨製作工藝,需新增麝香、豹膽、熊膽、鹿茸、冰片、金箔、銀箔等多種昂貴的原料。當然制墨的工場或家族,在原料的品種選配或數量比例上,都會有所出入,最後製成的產品也是各有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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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廠內,工人正在制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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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廠內,工人正在為墨錠描金

這些步驟中,制墨是最為核心的工藝。“硬配錘擊法”是製成優質墨錠所需要的獨特工藝,透過手工使用幾十斤的鐵錘反覆捶打,直至把墨料捶打成細糯均勻的狀態。在工廠中,記者看到,年輕的非遺傳承人們正一手持錘,一手搓墨,慢慢將“墨團”揉搓成條,再放進石楠木製作的墨模裡精壓成型。徐明告訴記者,“最早的學徒是學習揉搓一兩墨、熟練後才能學習揉搓二兩,隨後是三兩墨,以此類推,後來我做到了揉搓兩斤四兩墨。揉搓兩斤四兩時也要一口氣連著的,不能斷,難度很高。”

據瞭解,此後還需經過每天的翻晾,根據墨錠的分量大小,經過4到12個月左右的時間,才能自然晾乾,兩斤四兩的墨則要晾兩年。“想要現在取定製墨,我們要提早2年就開始製作了。”徐明這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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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錠翻晾

此前,上海知名畫家汪觀清曾描寫過參觀安徽墨廠的經歷,他寫道:

工場點燈芯熏製,制墨開始。工人們通常兩個小時刮一次油煙,實際上就是一層油膩膩的燈芯燃燒後的油煙灰,至少要收集到夠做十錠墨的用量,才能開始下一輪的流程。就是用木錘,對這些油灰反覆捶打數百次,嚴嚴實實壓入刻好的模子。一般比較講究的模子,用胡桃木雕制,胡桃木硬度高,又適合雕刻。雕刻分陰刻和陽刻,圖案五花八門,千變萬化,美輪美奐,不外乎喜慶吉祥或歷史人物之類。原料壓進模子定型後,將溼墨錠取出,平放晾曬,每日翻轉一次,不能日曬,不能風吹,至半年陰乾,不會再縮小或變型,整塊墨變得非常服帖,算是大功告成。之後,在墨上描金繪銀,悉聽尊便,那都屬於外在的美化手段了。

從上述文字中可見制墨的繁複與其獨特的魅力。

而另一項技藝周虎臣制筆也是遵循了口傳心授的原則。周虎臣的筆所選用的羊毫的羊毛選自太湖一帶,那裡也是蠶絲的出產地,羊群食用桑蠶所吃的桑葉,能使羊毛較為滋潤,賦有彈性。狼毫用的是東北的黃鼠狼的毛,但由於供應量有限,現在還加入了許多其他的動物毛,比如馬尾毛、牛耳毛、水貂毛等等進行了重新的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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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虎臣制筆,水盆製作

雖然是一支小小的毛筆,其製作工序卻有72道,即使傳承至今有些工序被合併在了一起,但整體的工藝技藝還是被嚴謹地保留了下來。“周虎臣的毛筆全是手工製作,一點機械化也沒有,”吳慶春告訴記者,“一支好的毛筆究竟好不好用,不僅僅是我們做筆的人說了算,也要寫它的人說了算。在所有工序中,難度最高也同樣最重要的就是水盆的製作。”

吳慶春告訴記者,“一般培養一個人的制筆技藝需要花十多年。從熟悉羊身上各部位毛的選料到摸索、熟悉不同筆的效能是非常漫長的。”

搬遷的焦慮與期望,也許將迎來

新契機

曹素功墨廠即將搬遷,事實上,表面上的焦慮背後,或許同時也給予百年非遺專案以新的發展契機。

澎湃新聞在現場看到,這裡收藏著從康熙年間至今,300多年來廠裡積累的各種木刻墨模共有萬餘付,並按種類分存在儲藏室中。而目前最早的墨模則是明代程君房的墨模,在呈現曹素功與周虎臣筆墨文化的上海筆墨博物館長期陳列。

“這可以說是曹素功最大的一筆遺產,是一代代墨人精心儲存下來的,可以說是一筆巨大的文化遺產,都是無價之寶。”

徐明告訴澎湃新聞,目前曹素功墨廠正逐步在做墨模的整理工作,配以拓片文字,挖掘其中深邃的歷史記憶和文化內涵,待進入更深入的相關研究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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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廠內的儲藏室內積累的各種木刻墨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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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廠內的儲藏室內積累的各種木刻墨模

文人墨客當中一直傳承定製墨的傳統,每一副墨錠的背後,都是一樁樁文人雅事。徐明說,“墨錠的圖案由畫家畫,字由書法家寫,墨模由雕刻家刻,墨由墨廠製作,所以墨錠是集合四大家的合作結晶。而其上的圖案、文字本身有非常高的研究價值。”

據悉,左宗棠、林則徐、李鴻章等等,都曾定製過墨,因此留下了墨模。上世紀三十年代,梅蘭芳與吳昌碩等海派書畫大師交往甚密。受他們的影響,去美國紐約演出前,梅蘭芳向曹素功定製了一批墨錠,一套四錠,刻有梅蘭芳親筆所繪的梅花和書法,作為禮品送給大洋彼岸的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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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明正在介紹不同時期的墨模

隨著“曹素功”動遷計劃的逐步推進,藝術界的多位專家也為動遷後的技藝流失表示擔憂。上海周虎臣曹素功筆墨公司中的兩位國家級非遺傳承人徐明和吳慶春也談及了對於動遷的擔憂。據瞭解,現在廠裡百分之九十的員工都是70後、80後的年輕人,卻都是從業多年的老員工,他們也都是市、區級的非遺傳承人。正是這樣的傳承梯隊,使得這兩項技藝能一直流傳。“如果墨廠離市區太遠,一些員工因為離家太遠可能就會流動,而我們培養一個成熟的員工至少也要五六年時間,因為這兩項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都是手工技藝,需要的是靜氣與熟練的手藝,而不是快節奏的現代工業就可以替代的。”

為了深入瞭解情況,陳海波及十多位上海市政協委員已多次調研上海周虎臣曹素功筆墨公司的上海筆墨博物館和上海墨廠的生產基地。在親眼目睹這一國家級“非遺”老字號的生存環境、聆聽企業就當前拆遷方案對生產基地所帶來的生存困境後,他前不久發起呼籲。近日,呼籲挽救老字號文化品牌“曹素功”,這份提案已經得到六十一位委員的聯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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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廠內,新作出的墨錠

陳海波表示,雖然目前已知動遷計劃,但困境在支援下或許能轉變成發展品牌、甚至提升品牌的機遇。而如何讓這樣重要的民族品牌在城市發展中延續,需要儘快的找到答案。如不重視與扶持,或將帶來文化品牌與非遺資源的流失。

“可否結合上海規劃,由政府出面協調,在立足城市的市中心區域,選擇建築面積六千平米左右的可使用空間;也可擴充套件其博物館規模,使其可供滿足收藏、研究,展示,公共教育等多功能,助力形成有特色的博物館。結合四大品牌建設,打造集非遺生產、旅遊觀光、非遺傳習、非遺研究、非遺傳播互動於一體的平臺,既是有助品牌自身長遠發展,更會為上海增添一個有特色、有亮點的都市文化旅遊專案。”陳海波說道。

對於挽救“曹素功”的呼籲,在上海兩會的政協諮詢活動上,上海市文旅局非物質文化遺產處副處長葛永銘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目前正在對墨廠、包括裡面的工具、道具等進行評估,而墨廠也正在尋找合適的廠房,“這些工作都在做,希望在這過程中把兩項國家級非遺技藝妥善保護好。”

走近350多年的曹素功:“國家級非遺”筆墨的搬遷與展望

墨廠正在對墨墨進行整理,配以拓片文字,挖掘其中深邃的歷史記憶和文化內涵

上海周虎臣曹素功筆墨公司中的兩位國家級非遺傳承人談及了動遷後的願景。兩位傳承人表示,”動遷對我們來說或許也是一次契機,一次空間的延伸,搬遷後當然不可能在市中心,但也不能太郊區化,否則面臨傳承人的流失,而因為轉離市中心,面積一定要比原來的要大,我們希望一改原先弄堂小廠的面貌,做集生產、展示、旅遊、研究四大功能於一身的文化品牌。到時候可以提供給學生更好的參觀觀賞,讓他們學習到文房四寶中筆、墨的製作,體會中國人真正的文墨與文心。”

隨著城市變遷,350多年的曹素功也的確需要一個更寬敞、多功能的空間,但由於這項非遺技藝的搬遷有著獨特性,曹素功最後的選址、發展乃至壯大,無疑都是熱愛筆墨與中國文化的所有人所關心與期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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