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清代垃圾奏摺:外行笑出豬叫,內行看完嚇尿

這幾天,臺灣網友篩選出來的

垃圾奏摺集錦

,火了。

很多人笑完,在後臺問最愛君:大清智商最高、工作最拼的兩任皇帝,難道身邊環繞著一圈又一圈的逗比大臣嗎?

答案,沒有那麼簡單。

1

先說一說送芒果的

覺羅滿保

。他是滿洲正黃旗人,進士出身,真正又紅又專的人才。康熙五十年(1711)任福建巡撫,康熙五十四年(1715)升閩浙總督,一直到雍正三年(1725)逝世,在閩浙總督的位子上幹了十年。

康熙六十年(1721),滿保指揮南澳鎮總兵藍廷珍、福建水師提督施世驃率水路軍,由澎湖赴臺,鎮壓臺灣朱一貴起義,以功加兵部尚書。

朱一貴起義是臺灣歸入清朝版圖以後,第一次大規模的社會動亂。朱一貴打的是反清復明的旗幟,起義被平定,康熙對滿保的能力還是很認可的。

雍正繼位後,對滿保的印象也很不錯。他曾在湖廣總督李成龍的奏摺上批示,透露說:

“天下督撫中,惟於伊二人

(指閩浙總督覺羅滿保、福建巡撫黃國材)

批諭甚多,寫有數十萬字。”

那時候,滿保已經逝世了,雍正還提起來,說他給滿保的批示最多。可見,在雍正心目中,滿保的奏摺含金量還是很可以的。

回過頭來,看覺羅滿保給康熙進獻臺灣土產芒果,這個事笑一笑,其實頗堪玩味。

揭秘清代垃圾奏摺:外行笑出豬叫,內行看完嚇尿

臺灣納入清朝版圖,是康熙的武功之一。進獻臺灣土特產,本身含有地方歸化中央的意思。滿保不至於昏聵到一而再再而三去刺激康熙對芒果的無感,事實上,在此之前,康熙已經多次表示過,

“蕃酸

(即芒果)

朕一次未見過,曾欲看看”、“番檨

(即芒果)

從來未見,故要看看”。

皇帝有這個強烈的訴求,滿保才會一再進獻芒果。不僅如此,

他還把芒果樹進呈到了北京,康熙命人將這些樹苗遍植京城。在這之後,皇帝過了新鮮感,才對滿保說“京城各處均已種植,不必再進”。

不僅是芒果,滿保還喜歡給皇帝進獻西瓜。最早是康熙給了滿保一匣子西瓜籽,讓他帶到福建試種。滿保把大部分西瓜籽送到了臺灣,到了收成季節,他開始主動加戲。

第一次,他把西瓜作為貢品獻給康熙品嚐,但受到了康熙的批評。

康熙說,此物,朕未曾令爾呈送,只是說在臺灣試種。(我送西瓜籽給你試種,誰TM讓你進貢西瓜了?)

滿保並未放棄送西瓜,第二次,他給康熙上了一個長長的奏摺,說試種恰逢雨水少,又長蟲,瓜皮有裂痕什麼的,說了一堆,最後忠心耿耿地表示,他用心挑了一些好的瓜,專門進獻皇帝您。並希望皇帝繼續賜西瓜籽。

奏摺原文如下,有興趣的可以體會滿保的用心:

竊照今年(康熙五十三年)六月,奴才派齎御賜西瓜籽到臺灣種植。今攜西瓜至,問之,言八月下種,雨水略少,十月正值生長之際,葉又生蟲,故西瓜表皮稍有疤痕,而瓜瓤仍好,自十一月二十日始成熟,今攜之來。等語。奴才親自選看,外皮略有疤痕,瓜瓤無恙,仍好。唯今秋臺灣雨水不調,故生長似有不足。今特派人齎捧御覽。叩請聖主施恩,復賜大內西瓜籽,六月帶往臺灣謹種。為此謹具奏請。

對此,康熙繼續賜下西瓜籽。

第三次,又是各種大風大雨,西瓜越長越小。滿保在奏摺裡,表達了十分憂懼的心情,說只能給皇帝送這麼多西瓜了,再多就小得拿不出手了。

搞得康熙只好對他連加安慰,說“西瓜事小,有何關係”。

此後,滿保每年都會向皇帝進獻西瓜,西瓜成了定期的貢品。

滿保為什麼會這麼執著地向皇帝進獻水果呢,無論西瓜,還是芒果?

因為,這是一項特權。

皇權體制下,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向皇帝進貢的,有資格進貢的人,主要是親王、郡王、貝勒、大學士、尚書、左都御史、都統、織造及衍聖公等。作為地方大員,只有總督、巡撫、提督,才有資格向皇帝進貢方物。

乾隆年間,皇帝還取消了福建水師提督的進貢資格。

官員以個人名義向皇帝進獻貢品,那是十足的榮耀。反過來,就變成了官員向皇帝表達忠孝之意,博取歡心的一種手段。皇帝也心知肚明,康熙就說過,這些貢物哪有那麼珍貴,朕不過是藉此考察你們的誠敬之心罷了。

原來如此。

所以官員們拼命在新、奇、特等方面做文章,以便皇帝體認到自己的“誠敬之心”。滿保的優勢在於,他管轄內的臺灣有很多新奇土產,可以刺激皇帝的好奇之心。

你知道滿保送到後面,送什麼嗎?

送臺灣土著!

康熙五十六年(1717),滿保進獻諸羅縣(今臺灣嘉義縣)善跑之熟番7名、獵狗4條,供皇帝打獵時差遣。兩年後,他再進獻9名熟番,還是給皇帝打獵用的。

人家這“送禮”的腦洞,迎合上意的“能力”,比起嘲笑他不厭其煩送芒果的那些人,怎麼樣?

這麼說吧,我們這個國家歷史上的高官,就沒有一個蠢材。他能做到封疆大吏的位子,不僅理政能力槓槓滴,就是迎合聖意的本事,也絕對“高人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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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再說一下刷屏彙報雨情的

趙弘爕

。趙弘燮這個人很不簡單,首先他的出身就不簡單。

在金庸《鹿鼎記》中,韋小寶在天津衛見到大鬍子將領趙良棟。趙良棟對韋爵爺沒有絲毫阿諛奉承之意,搞得韋小寶說出了著名的“兩個凡是”:

凡是沒本事的,只好靠拍馬屁去升官發財;凡是不肯拍馬屁的,一定是有本事之人。

趙良棟不是小說虛構的人物,他是趙弘燮的父親。

在平定三藩之亂中,趙良棟立下赫赫戰功,官至雲貴總督、兵部尚書。官二代趙弘燮繼承了父親的能力,後來又繼承了父親的爵位。他在知縣的仕途起點上,就表現了非凡的魄力,曾改革當地陋規,並把革除事項刻榜公示,堪稱政務公開的老前輩。

趙弘燮後來歷任山東布政使、河南巡撫、直隸巡撫。調任直隸巡撫十年後,加總督銜。

直隸是拱衛京師的地方,位置十分重要且敏感,不是最高統治者視為心腹的人,不可能安排在這個地方擔任一把手。

透過父子兩代人與皇帝的緊密關係,以及有目共睹的政績,基本上已經可以懷疑:趙弘燮需要透過刷雨情彙報,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嗎?

答案不用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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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這些雨情奏摺是怎麼回事呢?

一般人的想象中,給皇帝的奏摺,肯定都是軍國大事,芝麻綠豆的事都不好意思煩皇帝勞神。事實恰恰相反,官員給皇帝的奏摺中,絕大部分都是小事,小得不能再小之事,比如有關雨雪情形、年景收成、米價貴賤等常態化的奏摺最多。

這種彙報地方國計民生情況的奏摺,在康熙中期以後,基本上已經制度化。康熙透過指定特定的人向他彙報這些情況,從而掌握整個帝國的基礎——農業情況。

有幸被指定向皇帝彙報雨雪、糧價等情況的人,鐵定是皇帝的親信。比如,蘇州織造李煦,他有專門彙報當地雨水情形的奏摺,稱為晴雨冊;江寧織造曹寅,也有專門彙報雨水情形的奏摺,稱為晴雨錄。

趙弘燮在這方面是後起之秀。他是在康熙四十四年(1705)開始奏報雨水情形折,當時他是河南巡撫。他的雨水情形折,次數之頻繁,內容之細,堪稱帝國之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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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看那些被當作笑料的雨水情形折,就會發現趙弘燮彙報的是京城及順天府、河間等府、保定真定等各地的雨情,而不是反覆彙報一個地方的雨情。

要知道,康熙可是不好糊弄的主兒。

有人向他奏報說,眼下湖廣、江南、山東、陝西俱已有雪,來年一定豐收,結果遭到康熙的怒斥:明年的收成你就料到啦?你是大神啊?

他還會派人去實地驗證,那些人奏報的雨雪情形是否屬實,農作物是否遭遇旱災等,用他自己的話說,叫做“掘地看視”。

趙弘燮的認真負責,無疑得到康熙的極度信賴。康熙曾諭令他訪報河南鄰省的年景,即要他把與河南相鄰的直隸、山東、湖廣交界地方的作物收成、蝗旱、雨水情況,都訪查明白,向康熙密奏。

這個任務是比較困難的。因為當時趙弘燮僅是河南巡撫,並沒有向外省發號施令要求報收成及雨情、蝗災的權力。但趙弘燮僅花一個月的調查,就完成任務。方法是派與鄰省相接的河南邊界縣前往密訪,最終把鄰省情況摸得比老婆還熟。

正是因為趙弘燮在奏報雨雪、蝗旱、收成等方面很認真仔細,康熙決定調他任直隸巡撫,成為拱衛京畿的心腹重臣。

現在再看,康熙在批示中,說趙弘燮奏報雨水情形“太密”,其實全然沒有責備之意。就像老闆對做事認真仔細的下屬抱怨“小趙啊,你的工作態度太積極了”,心裡顯然是極為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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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最後說一說喜歡請安的

孫文成

。孫文成是杭州織造,與蘇州織造李煦、江寧織造曹寅,關係密切,彼此之間有親戚關係。江南地區有“江南三織造”的說法,指的就是擔任這三大織造的三個家族。

因為曹雪芹的知名度,大家都知道曹家在雍正年間被抄。雍正登基後,也曾派浙江巡撫去查孫文成的問題,查來查去,沒有問題。五年後,雍正以年老體弱為由,免去了孫文成的杭州織造職務。孫文成平安落地。

不要小瞧孫文成一月一次“皇上您好嗎”(恭請皇上聖恭萬安)的請安,這背後,實際上是一項嚴密而恐怖的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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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請安折,一開始類似於見面打聲招呼,沒有特殊內容,是皇帝特許不在京城的臣工與其保持聯絡的一種權力。皇帝的回覆,一般也只批“朕安”兩字,身體有特殊情況,或心情大好大壞,才會多加描述。

就像最愛君前面說的,官員向皇帝進貢是有資格門檻的,請安同樣如此。康熙時期,有資格上摺子請安的臣工並不多,大多是督撫提鎮以上的官員。

在這些有資格上請安折的人中,又分出許多親疏關係,比如有些人可以隨時上折請安,有些人一年只能請一兩次。康熙曾責備山東巡撫佛倫,指出他請安的次數多了,“不必時常具奏”。

“江南三織造”與皇帝的親密關係,這時候就體現出來了。無論是李煦、曹寅,還是後來的孫文成,他們都是上三旗包衣出身,是皇帝極為信任的僕人,所以他們可以隨時上折請安。

孫文成的請安折,基本上一月一次,密集轟炸,正是因為他具有了這項特權。

請安折的功能,在康熙朝中期悄悄發生變化。

請安折一般由官員差親信家奴送到京城,再由皇宮專門負責接收的靠譜太監轉交皇帝,因此只有皇帝一個人可以看到內容,保密性極強。在此之前,無論是題本(官員奏請公事)、奏本(涉及私人事務)都是依靠政府系統傳遞、票擬,對皇帝而言,因為別人也能看到內容,所以都是公開的。

康熙決定在私密性極強的請安折上做文章。他指示部分親信,比如“江南三織造”,明確讓他們可以在請安折內,或另附摺子上報地方事務。

他給李煦的批示說,“但有所聞,可以親手書摺奏聞才好”。就是不管大事小事、流言八卦,都無任歡迎,多多益善。

在此過程中,無論是皇帝本人,還是獲得授權密報的親信,都把這件事當作最高級別的機密在操作。

康熙無數次在批示此類奏摺時強調“萬不可與人知道”,有一次還連續寫了四個“小心,小心,小心,小心”。

李煦有一次派家奴王可成給康熙送奏摺,王可成在路上把奏摺弄丟了,卻謊報送進宮裡。康熙特別跟李煦交代,不要公開處理王可成,直接寬免,不然會使整個密報體制公開化,這樣很不好。

請安折就這樣變成了皇帝的密報系統,有資格請安的親信,也慢慢被髮展成皇帝安插在地方的密探。

康熙四十七年(1708),曹寅受康熙指示,秘密監視並上報大學士熊賜履的任何情況。熊賜履退休後住在江寧,曹寅的地盤,所以他是皇帝最合適的人選。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康熙多次在奏摺裡要求曹寅上報熊賜履的最新情況。曹寅也沒有辜負皇帝的厚望,把密探工作做得相當到位,打聽了熊賜履交往的都是什麼人、每日在幹什麼、寫什麼詩、生病吃什麼藥、叫哪幾個醫生、最後怎麼死的、死後家庭情況怎樣,甚至連他湖北老家的地產情況,事無鉅細,都摸得清清楚楚。

康熙一直擔心熊賜履造反,有了曹寅這麼得力的耳目,總算放寬心了。

雍正繼位後,把老爹這套密報系統更加制度化,同時擴大了上報官員的範圍。最高峰時,全國有1000多名官員、僧人、名流、退休老幹部等,可以直接與雍正實現點對點的資訊溝通。

有統計顯示,孫文成擔任杭州織造期間,向兩任皇帝上了200多個奏摺,其中有很多的請安折,但一句“皇上您好嗎”的背後,往往附帶著許多涉及閩浙地方事務的密報。

你以為人家很無聊,其實細思極恐啊。

皇帝在全國佈下這麼多耳目,鼓勵他們互相告密、打小報告,營造出一種“老大哥隨時盯著你”的社會氛圍。

臣僚間都不知道別人所上密摺的內容,故人人都時時處於可能被告密的狀態,行事都要小心謹慎。這本質上,已經是一種恐怖統治了。

對此,雍正十分自得,公開表示:“耳目不廣,見聞未周,何以宣達下情,洞悉庶務?”

過去我們說,軍機處使專制皇權發展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實際上,密摺制度才是鞏固專制皇權的老大哥,軍機處只能算二弟。

很多人對清朝沒有好感,但總說不出個所以然出來。密摺制度,絕對算得上清朝的首要罪孽。它扼殺人的主觀能動性和創造性,除了雍正的少數幾個心腹大臣稍微勇於任事外,廣大臣僚都人人自危,僅求自保。

張廷玉在雍正時也算是位極人臣的重臣,而他的為官箴言卻是“萬事萬當,不如一默”。整個帝國官僚系統的可悲,由此可見。

雍正元年(1723),湖廣總督楊宗仁向皇帝上了一個單純的請安折,雍正把他原折中的“奴才”二字塗掉,改為“臣”,並批示說,以後稱臣比較得體。

揭秘清代垃圾奏摺:外行笑出豬叫,內行看完嚇尿

這就是當時官僚系統的一個縮影:都爭著當奴才,結果還被嫌棄說,你不配。

康雍之後,中國少了一味藥,一味可以讓脊樑挺起來的藥。

始作俑者不是別的,正是這些讓很多人笑出豬叫的請安折,那些你以為萌萌噠的“朕又胖些了”的背後,其實殺人於無形。

今時今日,我們可以嘲笑孫文成們的奴性,但不能嘲笑他們的逗比。這背後有比逗比更深刻的東西,它足足馴化了我們好幾個世紀,至今,我們仍活在這種奴性的傳統裡。

參考文獻:

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雍正朝漢文硃批奏摺彙編》,江蘇古籍出版社,1991年

[美]史景遷著,陳引馳等譯:《曹寅與康熙:一個皇室寵臣的生涯揭秘》,上海遠東出版社,2005年

方聖華、陳支平:《皇帝與西瓜——清代臺灣進貢西瓜淺析》,載《明清論叢》(第十七輯),故宮出版社,2017年

王鵬飛:《康熙帝對氣候和天氣的調查和處理》,載《南京氣象學院學報》,1998年第3期

晁中辰:《雍正朝的密摺制度》,載《文史哲》,2002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