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意境不止於靜寂,還有“超現實”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意境不止於靜寂,還有“超現實”

讀詩需要想象,但與日常想象不同

葉聖陶先生在《驅遣我們的想象》一文中說,看文藝作品時,要驅遣我們的想象,才能透過文字“接觸到作者的意境”,從而“接受美感的經驗,得到人生的受用”,也就是從審美上得到愉悅,從思想上得到提升。

文中例舉了“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說提問不能領會詩的意思:

大漠上也許有幾處地方聚集著人,難道不會有幾縷的炊煙嗎?假使起了風,煙就不曲折了嗎?落日固然是圓的,難道朝陽就不圓嗎?這樣的提問,似乎是在研究,在考察,可是也領會不到這兩句詩的意思。

學習不是要倡導質疑精神嗎,為什麼這裡的提問就沒用了?

其實葉先生說這樣的提問不能領會詩的意思,並不是說提問沒有用,而是說這問題提得不對。為什麼呢?因為你細究這幾個提問,會發現這不是從詩本身的意思去提問,而是由詩聯想到了自己的生活經驗而發出的提問。大漠上有幾縷炊煙,風在煙中曲折了,朝陽也是圓的,這些說法都對,但詩中並沒有說這些現象,詩中是在說孤煙,直,落日圓。提的這些問題看起來與詩有關,實質上卻完全不同道。這樣的提問就不是在質疑,而是直接跑偏了。就好比你說“今天這紅燒雞腿好吃”,我提問“憑什麼紅燒雞腿好吃?烤起來也很好吃啊。”你一定認為我傻不愣登。但放在閱讀分析上,這樣的現象還挺常見。

但葉先生的文章容易讓人誤解,以為讀書不要提問,只需想象就好了。比如關於這兩句詩,葉先生這樣引導人們想象:

在想象中睜開眼睛來,看這十個文字所構成的一幅圖畫。這幅圖畫簡單得很,景物只選四樣,大漠、長河、孤煙、落日,傳出北方曠遠荒涼的印象。給“孤煙”加上個“直”字,見得沒有一絲的風,當然也沒有風聲,於是更來了個靜寂的印象。給“落日”加上個“圓”字,並不是說唯有“落日”才“圓”,而是說“落日”掛在地平線上的時候才見得“圓”。圓圓的一輪“落日”不聲不響地襯托在“長河”的背後,這又是多麼靜寂的境界啊!一個“直”,一個“圓”,在圖畫方面說起來,都是簡單的線條,和那曠遠荒涼的大漠、長河、孤煙、落日正相配合,構成通體的一致。

像這樣驅遣著想象來看,這一幅圖畫就顯現在眼前了。同時也就接觸了作者的意境。

讀者不免有疑問了:你看到這十個字,可以想象出這樣一幅畫面,可是我看到這十個字卻不能想象出這樣的畫面,我想象到的是直立的煙和橫臥的長河組成了一個平面直角座標系,落日是一個處在第二象限的圓,原來詩人是個數學家,給我們繪了一幅數學圖形呢……你別罵我,想象嘛,難道還規定只能像你那樣去想象,不能像我這樣去想象嗎?

不知道葉聖陶先生會不會被氣瘋掉,但既然是想象,的確不能規定應該怎麼去想的。想象本來就是基於個人經驗的自由自在的暢想,如果想象也要有規定,那真是要笑掉大牙了。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意境不止於靜寂,還有“超現實”

朝陽圓,落日也圓

所以我們需要進一步探究,為什麼葉先生能夠想象出這樣的畫面來呢?這內裡的原因,葉先生還沒有說完整。葉先生的想象,並不是只根據詩中呈現的形象,就直接聯絡自己的生活經驗展開想象,而是基於對整首詩的理解,認為這兩句詩就是表現“靜寂”的,然後才根據這“靜寂”的感覺去想象出一個畫面,來體會境中之意,,從而享受到“如友相會”或“眼界擴大”的愉快。

如此說來,葉先生的這個想象,也是從提問中來的,只不過他提的問題是:為什麼這裡景物只選這四樣?這四樣景物的搭配是怎樣表現出“靜寂”來的?基於這樣的提問去想象出一個畫面來,就能“接觸作者的意境”了。

可見提問也是有技巧的。讀書過程中一定要不停地提問,一邊提問一邊探究,才能真正把書讀懂。

那麼該如何提問呢?當然是要對詩的本身進行探究式提問。

對詩的探究,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雖然我們都知道探究一首詩,無非要探究意象、意境、情思、情緒,探究主題、結構、基調、音韻,但這些探究需要一定的常識積累、審美儲備為基礎,這個基礎沒有捷徑,只能靠長期閱讀慢慢積累起來。有了積累,提問才能提對路,想象才能“接觸作者的意境”。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意境不止於靜寂,還有“超現實”

透過想象接觸作者的意境

還拿葉先生例舉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來說,其意境並不止於“靜寂”,“靜寂”只是“景語”,而非“情語”,

這十個字出自唐代王維的《使至塞上》,全詩是這樣的: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

徵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詩題中的“使”是“出使”的意思,使至塞上,就是奉命出使到邊塞,去幹嘛呢?去“問邊”,慰問守衛邊疆的官兵。

按說被朝廷委派去慰問官兵,重任在肩,奉旨出行,應該是一個得意的事兒,怎麼寫出個“靜寂”的景來了呢?即使不知道寫作背景,只從詩的整體來看,也能看出個門道來。

八句詩中,寫了六個可當作地名看的詞兒:屬國、居延、漢塞、胡天、蕭關、燕然,“屬國”緊跟在“問邊”後作為起頭的一個地方,就已經出了本土,後邊的一個比一個遠,你想啊,從京都繁華地出發,越走越偏僻,越走越荒涼,何況還是“單車”,自然而然會生出孤獨啊。

從孤獨去看這“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十個字,意境就更濃了:“大漠”與“孤煙”實則是巨大與渺小的強烈對比,孤獨感一下子就被襯托出來了,且“煙”這個物象還是那麼柔弱無力,脆弱不堪。如果有風吹來,至少還可以扭出點生動的姿態來,但偏偏一絲風也沒有,孤煙只能僵直著,彷彿行將就木,這孤獨中有著巨大的悲哀啊。長河,前不見人,後不見帆,來無源頭,去無盡頭;“落日圓”,有一種離落日很近的感覺,彷彿一路向西已經快走到天邊了,這真是寂寥而遙遠。如果再結合詩人當時被朝廷排擠的背景,結合前面“徵蓬”“歸雁”的比喻,就彷彿能看見這個大漠裡的孤獨者孑孓而行的身影,真是“斷腸人在天涯”的感覺。

是的,這首詩其實就是要寫這種感覺,所有的地名啊,景物啊,不見得就是寫實,這十個字看起來並非眼前之景,而是詩人緣情而造的虛景。這種畫面也許只能在想象中出現,現實中根本就找不到。而正是這種“超現實”的構圖,更傳神,更能傳遞出孤獨無依的頹唐感。

詩人用想象寫詩,作為讀者的我們想象著詩人的想象,這就是在“接觸作者的意境”。閱讀文藝作品時驅遣我們的想象,不可能有規定,但也並非天馬行空,而要有的放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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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意境不止於靜寂,還有“超現實”

驅遣想象,不是天馬行空,而是有的放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