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武姜偏心失兩子,太叔段貪心死異鄉(《春秋齊家傳》之一)

鄭武姜一家的故事高潮,發生在魯隱公元年,就是公元前722年。

這一年是《春秋》編年史開頭的一年。這一年,地球東邊,周朝天子雖然遷到洛陽有半個世紀了,但天下的秩序似乎還穩定,看不出世界會亂的樣子,像是一個好年景。但是這一年也發生了一些事情,昭示了很多徵兆。就像我家鄉的老農,聽到一年的第一聲雷遠遠地從南方傳來,就知道離綿綿的雨季,和滔滔的洪水,不遠了。

鄭武姜一家的事情,就是這其中一件。

鄭武姜偏心失兩子,太叔段貪心死異鄉(《春秋齊家傳》之一)

鄭氏三公像

鄭武姜,不姓鄭。孃家姓姜,是申國的公主;夫家姓姬,是鄭武公的夫人。按習俗,應當稱為姬姜氏。但是很多姬姓的國家都可能娶了齊國、申國等姜姓國的公主,所以可能有很多個姬姜前後腳地在世。也可能有很多國家的君主諡號都是武,所以也可能有很多武姜。但一個國家的很多君主被諡以同樣的名號,特別是採用“武”這樣一個高諡,情況就比較少。所以,稱之鄭武姜,就比較能夠準確地指向具體某人。

囉嗦這一段題外話,是因為,在散人將來要講的很多公案中,有很多叫某某姜、某某姬的女主。類似地,有很多齊某某、宋某某的男主,其實並非他們的真姓,而是他們的原國籍。看官瞭解了取名的習慣,就不會誤以為他們是姐妹,或真以為那個時候就已經有了百家姓了。

鄭武姜是正室。正室稱夫人。武姜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叫寤生。之所以叫這麼個名,有說是因為睡夢中生的;有說是因為生下來不哭,跟睡死了一樣。睡夢中就把頭胎給生了,似乎不科學,所以散人認為後一種說法比較可靠。不管怎麼說,因為出生方式不常規,所以當媽的嚇一大跳,從此就不怎麼喜歡這個兒子,大概認為八字不合。二兒子叫段。

當媽的通常就有點偏疼小的,加上跟大兒子不合,武姜的心眼就偏得有點不著調了,想要廢長立幼。估計枕頭風沒有少吹,一哭二鬧三上吊也有過。但是,鄭武公,是死後得了一個武字作諡號的人,不是一個糊塗人。何況,違背嫡長繼承製,是天大的罪名,嚴重程度比今天的武裝政變有過之而無不及。周天子很可能堅持原則不給予認證,方伯之國也可能正好用這個理由名正言順地出兵討伐。所以,武公去世時,還是把位子傳給了寤生,就是鄭莊公。姬段號稱太叔段。

武姜和叔段都不死心。心想,沒把鄭國弄到手,就想分一份大家產。武姜就用嫡母的身份來壓迫鄭莊公,要求將制邑封給小段。這制邑是鄭國的重要軍事重鎮,大概相當於張家口之於北京。鄭莊公就以國家安全為由,拒絕了。於是武姜就又鬧著要求把京邑封給小段。

這京邑是鄭國國都之外開發最好的都市,人口錢糧都豐裕。大臣祭仲聽說後,急急地勸阻鄭莊公:“京太大了,恐怕太叔會有這個作根據地造反啊。”

可是,鄭莊公這回卻答應了武姜。他對祭仲說:“姓姜的一定要這麼辦,我也沒辦法。而且,如果姬段真的多行不義,必然自斃。我們等著瞧吧。”——這就是多行不義必自斃這一成語的來沒有把握。鄭莊公心裡的話大概是:是膿瘡就乾脆讓他早點出頭吧,要不將來留給我兒子,恐怕搞不定。

太叔段得到了京邑,果然不消停,仗著武姜的支援,明目張膽地兼併了鄭國西、北部的很多邊邑。

公子呂,推測是鄭莊公的異母兄弟,來進諫鄭莊公:“國家可扛不住這麼一國二主。您到底怎麼想的呢?您如果打算把鄭國讓給太叔,我就去追隨太叔了。如果您不打算讓,就請您除掉他。不要再讓老百姓這麼三心二意了。”鄭莊公說:“不用急。”

太叔段繼續擴張勢力。眼看離國都新鄭只有百多里地了。子封對鄭莊公說:“不能再繼續縱容了。太叔的勢力再擴大,人心就會真的倒向他了。”鄭莊公說:“一個人做事不正當,又不親近兄長,勢力大了就會敗落了。”

太叔段覺得時機成熟,便與武姜約好了時間,由武姜作內應,進攻新鄭,取鄭莊公而代之。

鄭莊公得到了太叔段造反的實錘,便說:“是時候了。”於是派子封帶領二百輛兵車,幾乎是鄭國的全部精銳,對太叔段的大本營京邑全力一擊。京邑的人一看鄭莊公來真的了,就背叛了太叔段。太叔段失敗,逃到了鄢邑。鄭莊公的軍隊又追殺到鄢邑。太叔段只好繼續逃跑,逃到了共國,從此沒再能回到鄭國。武姜聽說小兒子被趕到不毛之地不知死活,痛不欲生,發誓與鄭莊公終生不再相見,這就是“不到黃泉誓不相見”這一成語的來源。

這段公案,就是《春秋》開篇記載的第二件事:鄭伯克段於鄢。《春秋》為什麼特地指出鄢這個地名?因為鄢是個邊陲小鎮,太叔段逃到那兒,已經形同當年英國的罪犯流放於澳大利亞了,鄭莊公完全不用趕淨殺絕。鄭莊公一點餘地也不給,昭示著“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價值體系開始崩塌,是春秋中許多許多悲劇的共同起源。

鄭武姜這一家庭悲劇,是由母親、弟弟、哥哥三方促成的。母親放縱偏愛小兒子的感情,不顧家族整體利益穩定,不利用母親的權威對小兒子進行管教,卻幫助小兒子攫取本不屬於自己的利益份額,最終激起兩個兒子相殘,自己同時失去兩個兒子。太叔段仗著母親的寵愛,不守本分,最後落得客死異鄉的下場。而鄭莊公作為哥哥和家長,本來就負有教管弟弟的責任,卻暗中故意放縱弟弟在滅亡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實質上是在謀殺弟弟,也是在放縱自己對母親和弟弟的不滿,落下殘殺兄弟的名聲。

禮雲:欲不可縱。一家人相處,也要講究節制,講究本分。試使母親和弟弟沒有一再放縱自己,哥哥積極使用權威約束家人不合禮法的行為,哪怕她是弟弟和母親,鄭武姜的悲劇,可能就不會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