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獨有草臺戲:男人臺上像女人,卻只傳男不傳女

重慶獨有草臺戲:男人臺上像女人,卻只傳男不傳女

準備脫去戲服的黃代財

演出完,75歲的黃代財,獨自走進房間,背對著門外的人,用紙輕輕擦拭著嘴上的口紅。抿了抿嘴,側過身來,繼續將一件件戲服摺疊,依次放進行李包。這個簡單的裝包動作,他卻有自己的順序。先放用廢舊窗簾剪裁成的裙子墊底;再放重慶主城演出時買的兩件綠色女衫和顏色鮮豔的腰帶以及假髮;然後放入從師父那傳下來的面具,面具已有百年曆史;最後放一頂黑色帽子,帽沿上紅色、黃色布做的花,是他自己縫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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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了62年小生的黃代財

黃代財是非物質文化遺產雲陽亞亞戲屈指可數的演員,演戲至今已有62年。原本只是男人才能學的戲,因招不到徒弟,他開始教女人來演……

這戲隱喻吉祥如意

幾天前,雲陽縣鳳鳴鎮黎明村6組,班主楊建戶家院壩上演了一場亞亞戲。黃代財這次扮演小生,他從行李包中拿出戲服,紅色袍子、白色腰帶,一件件穿上,最後戴上掛滿裝飾的帽子。兩個女演員用口紅一邊幫他塗唇,一邊用紅口給他抹臉,對著院壩中拖拉機的反光鏡,黃代財滿意的抿了下紅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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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著反光鏡梳妝的女演員

對於一個男人來說,化這番花哨的妝容,真有些尷尬,他卻說:“這樣才逗趣,大家才盡興。”不一會兒,大人抱著小孩,老人杵著柺杖,壯漢帶著小媳婦……很快就把院壩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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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演員相互化妝

“蘇三妹我走進關王廟哎,見公子呀兩眼的淚長拋喲哎,你雙手還摟抱哎,你我是呀愛玩人吶,手呀手抱腰哎……”戲開唱了,每一句戲詞都要豎起耳朵仔細聽,大致能聽懂一些。黃代財說,唱詞幾乎來自民間戲曲或民間故事綜合改編,目前流傳下來的完整戲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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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種扮相正在準備

亞亞戲原名“亞戲”,意為不是戲的戲。“亞亞”在當地隱喻吉祥如意的意思,同時為了順口,遂稱為“亞亞戲”。只有花旦、老生、丑角、小生四個角色,只需在農村一處院落、穀場、古鹽道驛站,就可劃地為臺表演。黃代財個人理解,相對於川劇、京劇等“正戲”而言,亞亞戲雖有角色、道具、唱腔等戲劇元素,但沒有過多舞臺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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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裡的演起亞亞戲 村民圍坐在石欄杆

這種流傳於民間的“草臺戲”,只是草根農人施展的舞臺,是重慶獨有的一個民間戲種,距今已有百餘年曆史,2012年入選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原則上只傳男不傳女

亞亞戲主要流傳於雲陽縣鳳鳴鎮,其次在雲陽鳳橋、寶坪、龍角等地也流傳些許。看上去挺大眾化,其實大部分重慶人甚至雲陽縣城的人,壓根就沒聽說過這種戲種,甚至不知它的存在。

黃代財是鳳鳴鎮馬軒村人,父親原是生意人,走南闖北,見過不少世面,對亞亞戲很感興趣。因此,在黃代財十二三歲時,父親便送他到亞亞戲第二代傳人餘啟望門下學藝。他最初學的是旦角。

黃代財說,亞亞戲有個不成文的原則,只傳男不傳女,一起學藝的學徒都是男的,角色只限學一種。後來,師兄弟相繼離開這個行當,實在沒人演,迫於無奈下,黃代財四個角色都學會了,還破例招收了女徒。

剛開始作學徒從敲鑼打鼓開始,沒有機會演出,黃代財跟著師傅走南闖北四處表演,出師之前,演出費都歸師門,只有主家額外給的小費才能自己收。學戲、唱戲這60餘年來,亞亞戲近至縣內江南各鄉鎮,遠至湖北利川柏楊壩,幾十年前,凡遇紅白喜事或節慶盛會,這戲在當地準是“搶手貨”。

黃代財至今還記得,有一次,雲陽鳳橋一家做大壽的請他們去演出,接著泥溪一家做白事的也來請,兩家爭執不下,竟哄搶起道具來。最後,戲組執行“先來後到”的原則,才平息了這場紛爭。

丑角有多醜扮多醜

亞亞戲裡面最好耍的人物是丑角,戲服有多醜穿多醜,那才符合唱戲的身份。裡面穿個棉毛褲外面套條破西褲,破西裝泥巴兮兮的,塞個小枕頭在背上裝駝子,頭上還要戴個爛草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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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好的丑角與小生

開演前,扮演丑角的楊建戶,從包裡掏出一個紅色木面具遮在臉上,面具眼孔裡露出一雙神秘地眼睛,他扇了扇手中的爛蒲扇說:“別小看這面具,哪個都不得賣!”這是黃代財給他的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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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傳了百年的面具

楊建戶這一米五多的身高,演這角兒剛好適合,如果讓人高馬大的人來扮,他還要數落一兩句:“不行,不夠醜,醜得不好看!”黃代財願意教他的原因,也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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逗趣的丑角

53歲的楊建戶,在村上算是富有的,我們看戲的空壩,正是他家的,這些年已默許成為亞亞戲愛好者聚集地。其實楊建戶後來才加入的,要不是老戲員有人去世了,他也不會這麼快把角兒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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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組少見的樂器卻有感到熟悉

楊建戶來戲班以後,做了一件大事。他的兒子在鎮上負責操辦紅白喜事,賺了一些錢,家裡還開了一家農家樂,這些年總算衣食無憂了。所以,楊建戶把可支配時間用來組建“鳳鳴樂隊”,把亞亞戲作為重頭,加入了車車燈、打蓮蕭、舞獅等民間節目。

“我盡力嘛,儘量讓這齣戲不要失傳。” 楊建戶說,只要有人肯拜他為師,那絕對毫無保留的教給他。

請他們是一件體面事

3年前黃代財收了46歲的蔣玉瓊為徒,她專門負責敲小鼓,要是戲角兒有事脫不開身,她也頂得上去。“小時候父親說,亞亞戲最早只在張飛廟演出,達官貴人才能聽,其他地方還欣賞不了。”童年時期父親講的過往,她一直不忘,以至於對亞亞戲情結很深。喜歡這戲的人,才是黃代財要的搭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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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起面具的楊建戶

“現在鎮上、村上舉行紅白喜事,要是請我們去唱戲,那是相當體面的一件事。”蔣玉瓊說,物以稀為貴,不是人人邀請都會去的,前提是唱給懂戲的人聽。通常這種人,一定是最資格的老雲陽人。

最近幾年,他們這戲組,一般出現在婚喪嫁娶、生朝滿日之時,蔣玉瓊說,大家唱得好的時候,村民絡繹不絕提著好酒好肉來湊熱鬧,要是唱得不好,把一字一句認真唱完,收拾收拾心意滿足的回家。“唱這種戲,也講運氣,遇緣的人聽,無緣的人散。”蔣玉瓊說。

對於黃代財來說,一場演出兩個多小時,平均每人可收入兩百元左右報酬。但他最看重的,還是觀眾雷動的掌聲。因為這足以說明,即便認識他本人的佔極其少數,但這個時代對民間戲的尊重,還在。

姐妹舞蹈隊暫且接了班

扮演花旦和老生的人,主要是53歲的聶戴瓊和54歲的王立清,一個充么妹,一個充老媽子,都是黃代財帶出來的。

本來么妹這角色應是男人頭戴鑲鑽花魁、臉施朱粉來扮,幾年前這角色成了空白,聶戴瓊自告奮勇把空填上了。王立清也因為相同原因,從此開始頭梳螺髻、臉點黑痣的戲班生活。

每天唱,每天背,戲調子和山歌調子轉換練,這倆婦女早起第一件事就是練嗓,臨睡前堅持溫習,日常家裡的電視,總是固定在戲曲臺,聽不懂的鄰居認為純粹是瞎鬧。

她倆其實還有個身份,鳳鳴鎮鳳凰嶺社群“姐妹舞蹈隊”成員,50個姐妹夥,由社群婦女主任餘中會帶頭組建。“算是暫且接了班吧,能接多久接多久。”餘中會說,比起專業唱戲的人,姐妹們的功底當然很業餘,只要暫且把這段文化延續,就算對得起大家的付出。

餘中會說,就在今年,鳳鳴亞亞戲代表鎮上慰問團,已在雲陽基層表演16場,深得村民歡迎。“一邊健身,一邊傳承,何樂而不為?”餘中會這樣理解的。

亞亞戲自產生以來,到黃代財這代是第三代。同其它民間藝術一樣,亞亞戲同樣面臨傳承的問題。時代的變遷,社會對民間戲劇的需求逐漸下降,作為雲陽頗有名氣的非遺表演者,黃代財將自己這一生施展才華的夢想寄託在亞亞戲上。閒暇時哼上一段唱詞,是年過古稀的他最大的享受,但這種享受往往會悲從中來……

那些經過歷史積澱下來的文化符號和記憶,不僅僅只屬於一個人或者一個群體。只有當非物質文化遺產迴歸民眾生活時,民眾才會慢慢開啟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好奇、傳播、保護與傳承的過程,才能實現保護和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目標。也許,這就是大家一意堅持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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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這些民間戲 也面臨失傳

自古就以巫文化聞名的巴渝大地上,至今還遺存著多少種這樣的神秘戲劇?去年,我市唯一的儀式戲劇研究專家胡天成的“胡天成儀式戲劇陳列室”正式對外開放,深埋於重慶崇山峻嶺之間的這些神秘戲劇被揭開面紗。

透過30年實地走訪,至今已年過八旬的胡天成,在重慶的一個個鄉村裡找到了120餘種儀式戲劇,並將它們形成了4萬多頁手稿。但是,這些戲劇大部分都面臨著傳承問題。比如:

酉陽木臉戲

又稱鬼臉殼戲,曾盛行於酉秀黔彭土家寨民間,目前以小河鎮桃坡村最為正宗。一個戲班少則八九人,多則十五六人,成員有七八十歲的、有五六十歲的、也有三四十歲的,戲班首領稱“主事”。戲壇旁往往放著幾十張木臉面具、唱戲的戲衣和關雲長的青龍偃月刀,木臉面具有皇生、丞相、老生、小生、旦子、反王、大大王、二大王、員外等不同的角色。不同場合唱不同的曲牌和唱詞,祝壽時唱《大孝戲》,生小孩唱《子孫戲》,春節唱《耍戲》,木臉面具是當地木匠就地取材雕刻而成,表情誇張。這種戲曾被評為重慶市非物質文化遺產。

彭水儺戲

彭水木蠟莊儺戲在元明時期形成成熟戲劇,清代中期得到進一步發展,新中國成立後一段時期幾近失傳,上世紀80年代開始逐漸恢復。2009年列入重慶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後,木蠟莊形成一個相對穩定的戲班,但隨著儺戲藝人年邁、離世,木蠟莊儺戲的存續狀態仍舊堪憂。

該戲儲存了驅鬼避邪的固有功用,封箱的“臉殼”在開箱之前,必須得依照幾百年傳下來的規矩點蠟燭燒香,供“滴血雄雞”。進了場,還須“掃開場”,演出後還得“掃收場”。而最吸引觀眾的,是上刀山和火盆舞,因其悠久的歷史而被譽為“戲劇活化石”。

慢新聞-重慶晚報首席記者 李琅 記者 吳娟 文 李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