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案故事:《燒餅案》

刑部侍郎劉壽巡查河南的時候,途徑澠池縣,當地正好出了一樁大案子。

拍案故事:《燒餅案》

說是澠池縣下面一個村子,有個女子周氏,嫁給了鄰村的王家,新婚三日後,周氏回家探親,她丈夫王二臨時有事,將妻子送到周家便提前離開,周氏在家中住了一夜後,由她弟弟送回王家。

進了王家門,周氏的弟弟拿出一包芝麻燒餅,說這是她帶回來的給婆家的回禮。

兩家人都是窮人,一袋子燒餅對他們兩家來說,已經算是不錯的禮物了,而且是還有些溫度的芝麻燒餅,王家上下便開開心心地將燒餅分了吃,正好來了幾個串門的鄰居,燒餅數量不夠,周氏和弟弟便說他們路上吃過了,將燒餅分給了眾人。幾個人吃著燒餅聊著天,一派鄉間其樂融融的景象。

沒過多久,王二的父母慘叫一聲,從凳子上摔了下去,捂著肚子一直喊疼。

王二的弟弟和串門的鄰居大吃一驚,猛地站起來,正要幫忙,卻感到自己的肚子也劇痛不已,根本站不住,都在地上一邊滾,一邊慘叫。

周氏和弟弟慌了,大聲喊叫,村子裡面的人聽到叫聲紛紛趕來,在里正組織下將幾個人送到縣城。

據縣城的大夫說,他們幾個人都是吃了有毒的東西,還好吃的不算多,發作後村裡人送醫比較快,幾個年輕的鄰居和王二的弟弟被救了回來,王二的父母卻不幸身亡。

吃了有毒的東西?周氏渾身開始哆嗦起來,說要帶著弟弟回孃家,旁邊的人還以為她是被嚇到了,沒有攔著。

直到王二的弟弟醒來,說他們幾個中毒之前,就是吃了周氏帶來的燒餅,其他啥都沒吃!村裡人又驚又怒,里正領頭,直奔周氏的村子,將正要離家的周氏和她弟弟抓了個正著。王二當場對這姐弟倆拳打腳踢,差一點兒就直接將周氏打死,還是里正攔住,將周氏一家押送官府,狀告他們蛇蠍心腸,想要將親家全部毒死!

周氏被打的話都說不出來,她弟弟辯解說,他們姐弟兩人當日離開家後,因為家裡窮拿不出任何的回禮,都有些忐忑和不好意思,周氏弟弟就想抓只鳥來湊數,一路上不停的左看右看。

看著看著,還真給他找到了點兒東西,他見到不遠處的一棵樹下面放了一個紙包裹,走過去開啟,裡面赫然是幾塊聞起來噴香的芝麻燒餅!

周氏弟弟拿著燒餅給姐姐看,周氏也很開心,他們將燒餅包起來,拿回婆家,就說是自己家做的回禮——只是他們沒想到,這份禮物是要人命的!

而周氏的父母也哀嚎著說他們家自己都沒錢去買芝麻燒餅,怎麼可能買這麼多給女兒當回禮?

對於周家姐弟的辯解,澠池縣令表示:他壓根就不信!

哪來的這麼巧的事情,你路上撿了幾塊燒餅,就是帶毒的?更重要的是,你要是不知道燒餅有毒,為何自己不吃?

拍案故事:《燒餅案》

依照澠池縣令的判斷,周家窮困,嫁女兒更是掏空了家底,就打算用這般惡毒手段,把王家一家都給毒死,然後繼承王家的家產。

澠池縣令認為周家惡毒至極,當即喝令嚴刑拷打,打了一日,周氏挨不住,就說自己確實是想要下毒毒死婆家上下……

得了口供,澠池縣令正打算將卷宗送去府上,就迎來了巡查的刑部侍郎劉壽,澠池縣令覺得這是個展示自己能力的好機會,當天接待的宴席上,就主動提及了此事,旁邊的幕僚都在捧場說縣令明察秋毫,一眼識破了周氏的狡辯云云。

劉壽卻皺了皺眉頭,當時沒有說什麼,待宴席散場,他才叫來澠池縣令說道:“本官對周氏下毒滅門一案,還有一些思量。你說事情不可能那麼巧和,倒也未必,本官斷案多年,頗有一些不可能的巧合發生。不過那二人都沒有吃燒餅,確實可疑,而且殺人動機也能說得通……嗯,不知貴縣可曾查明,死者中的是什麼毒?”

澠池縣令想了想,答道:“據仵作所說,死者是服了砒霜,估計是周氏姐弟均勻撒在燒餅上的。王家和他們的鄰居一邊聊天一邊吃燒餅,吃得不多,所以中毒也不深,只有兩個老人家年邁體衰,喪了性命。”

“那周氏姐弟是從哪裡弄到的毒藥?本官記得砒霜不算很廉價,若是要毒殺四人,還要灑在餅子上,至少也要三五錢的砒霜,那就是要半兩或一兩銀子,聽你說周氏姐弟家中窮困得很,能一下子掏出一兩銀子買砒霜?而且按照法度,藥房醫館販賣砒霜,都需說明用途並由賣家當場記下,貴縣可有找到周氏姐弟買砒霜的記錄?

還有,砒霜之外,他們的燒餅如果不是地上撿的,那是從哪裡來的?”

“這……”澠池縣令額頭上滲出了冷汗,他腦筋急轉了幾圈,才戰戰兢兢的說道:“或許是周氏一家,從別人家偷來的砒霜?村中也有富戶,用砒霜毒殺老鼠蟲子,或許就是周氏從某家富戶,偷走了幾錢砒霜?至於燒餅……大概也是偷的?一般做小生意的也不會為了幾個燒餅報案……”

劉壽點點頭:“或許如此,但此事總是有些疑點,本官認為不宜就此斷案。這般,明日起煩請貴縣將卷宗拿來,再派幾名精明的衙役捕快,協助本官的隨從去打探一二。”

澠池縣令唯唯領命,抹著冷汗退了下去,都忘了引著上官去驛站。劉壽坐在清冷的大堂上,窗外的月光和堂上的燭火相互映襯,他的眼睛忽明忽亮,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次日,澠池縣的衙役們都被打發出門,一撥人去藥店醫館,翻閱過去一兩個月的砒霜銷售記錄,一撥人去周氏的村子和附近幾個村子,調查當地買過砒霜的人家,一撥人去到處蒐羅賣燒餅的店鋪和小販,還有一撥人在劉壽的親自帶隊下去了案發地王家,還順便帶上了卷宗和幾樣證物。

案發當日,人們慌亂不已,救人的喊人的瞎嚷嚷的不知所措的,將王家的小小院子搞得很是雜亂,之後又有一些好奇膽大的熊孩子去“冒險”,劉壽轉了幾圈,著實看不到什麼線索。

他讓人拿了張椅子,就坐在院子中間,手上放著那幾件證物:一張黃紙,幾小塊已經發黴的燒餅。

對著日光,劉壽拿著黃紙翻來覆去的看,想要從上面看到些許的線索,可是看了半日,就是普通的用來包食物的黃紙,沒有任何的特殊……突然間,他重重地拍了下自己腦袋,然後在周圍人眾驚異的眼神中,叫來兩名隨從,吩咐了他們幾句,然後就帶著眾人返回縣衙,等待訊息了。

接下來幾天,有人看到劉壽在鄉間小路上行走,有人看到他在縣衙裡將一枚吃剩的燒餅細細掰開,看起來忙得不行,卻沒有說案子有什麼新的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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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澠池縣下屬一個鎮子裡,湧入大批的衙役和捕快,他們目標明確,直奔居住在鎮中心的一個大戶人家,上面掛著一個牌匾,寫著“龔府”。

領頭的捕快砸向了龔府的大門,敲了兩下,裡面傳來一個不耐煩的聲音:“誰啊!催命啊!再敲信不信龔老爺去縣城告你!”

門開啟,出現了一張也是滿是不耐煩的臉,這張臉上的表情,在見到外面幾十號人的時候,便凍住了。

縣衙捕快懶得跟門子廢話,一把將他推開,後續諸人紛紛湧入,一通雞飛狗跳後,一個穿著絲綢長袍的中年人被拉拽到了院子中間,在他面前的,就是劉壽和澠池縣令。

中年人倒是挺鎮定,看到澠池縣令,就主動往前湊了兩步,笑著說:“哎呀,縣尊上門,在下未能遠迎,惹得縣尊發怒,實在是罪過罪過。不知縣尊找在下有何事,前次的……”

不待他說完,澠池縣令怒喝道:“龔思!休得胡言亂語,本官此次,是有一場大案找你!你前些日子,可曾去買了芝麻燒餅?還買了六錢的砒霜?”

中年人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他嚥了口唾沫說道:“這……小的沒什麼印象……縣尊您知道,小的家境尚可,房子也大,去買些燒餅吃,買些砒霜毒殺家中鼠蟲,都是常有之事……”

聽到中年人的自稱變化,劉壽哂笑一聲:“果然是有名的訟棍,反應就是快!或許你聽說周家的案子,也早做了些準備吧?”

“小的……小的不知道這位大人在說什麼……”

“哈,你以為偌大的澠池縣,一日之內,買燒餅的人眾多,自不會查到你頭上。可你,跟我旁邊這位縣令大人一樣,富貴日子過多了,忽略了一些常見之事。”說著,劉壽拿出了那張黃紙:“這黃紙頗厚,價格估計不菲,一般的賣餅的小販,最次的用繩子直接捆,好一些的用大的葉子比如荷葉包裹,再好一些的用薄紙,能用得上這種黃紙的,不會是街頭小販,而應該是縣城或大的鎮子裡,有一席之地,生意頗好的店鋪,周氏姐弟如果去了這種店鋪,應該會給夥計留下些許印象吧。

如果沒有哪個店的夥計見過周氏姐弟,則周氏姐弟所言為真的可能性又大了些。依照他們所言,拿到的燒餅猶有餘溫,即便是當下的天氣,能留存些許溫度,也說明賣燒餅的店離那裡不遠。我派人從周家到王家一線附近的鎮子,專門找規模大一些的店鋪。

本官運氣不錯,澠池縣雖大,符合要求的賣芝麻燒餅的店鋪卻沒有多少,而且上了規模,掌櫃的往往就有記賬的習慣。在這個鎮子最大的餅鋪的賬冊中,本官就找到了案發當日上午,你這位龔先生,買了七個價格最貴的芝麻燒餅的記錄!

從餅鋪得了你的名字,本官再派人按圖索驥,果然,同樣是案發當日上午,你在鎮子裡的醫館買了六錢的砒霜,聲稱是要帶回家中毒老鼠用。

可本官的人詢問鎮子裡其他的人,有人記得你在鎮子西側的醫館出來,便徑直出了鎮子西門,你難不成是一路拿著砒霜拜訪友人?

龔先生走的也是周氏姐弟走的路,算算路程和時間,大約比周氏姐弟早兩刻鐘不到,所以他們才能撿到有些溫度的燒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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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劉壽一條條的推理,在場諸人都是憤怒的盯著龔思,澠池縣令更是破口大罵,說早就看出來這廝心懷險惡,沒想到居然惡到了這般地步!

龔思卻死咬著不肯承認:“大人說的在理!可我與周氏和王家素不相識,為何要挖空心思毒死他們?何況鄉間小路,人來人往,芝麻燒餅也不是什麼奇異的物品,人人家中都可製作,為何不能是什麼人,與王家或周家有仇,自己做了燒餅下了毒,扔到了路上?都是巧合所致,憑什麼大人說的巧合就是真的,我說的便是假的?”

說的似乎也有道理?澠池縣令不吭聲了。

劉壽瞥了眼澠池縣令,笑道:“你說的沒錯,本官調查,你確實跟周家和王家全然無關。但你還是有在那裡仍毒燒餅的動機——三個月前,你在那附近,被一條狗傷了,而養狗的又是你惹不起的人,對否?所以你就想著用這種法子,毒死經常在附近溜達的惡犬。反正即便不成,你也不過是損失了買燒餅和砒霜的錢,對方也不可能懷疑到你頭上。

只是你全然沒有去想,會不會有無辜的人撿走並吃掉了你的燒餅?而不幸的是,周氏姐弟在惡犬之前出現,還將你的燒餅拿去了王家……

至於為什麼斷定是你……巧合或者是不巧,案發前三日內,除了你之外,沒有人買了那家店的芝麻燒餅還帶走,而那家店的燒餅與其他店頗有不同,那家店老闆有親戚在徽州,每年會給他捎來一些黑芝麻,所以他們家的燒餅中,會摻一些黑芝麻,而河南一地的芝麻都是白芝麻,所以,當本官在殘餘的燒餅上找到了黑芝麻時,犯案的人,就只能是你了!”

話說到這裡,龔思實在是無從狡辯,只好低頭認罪。

正如劉壽調查所得,他數月前出門,被惡犬咬傷,惡犬的主人是鄰鎮的一個大地主,龔思一介訟棍,惹不起,卻懷恨在心,就想出了這個“毒燒餅”的“計策”,想要報復,卻沒想到陰差陽錯,惡犬沒事,與此事毫無關聯的王家和周家卻幾乎慘遭滅門。

縣衙審訊的訊息傳開後,龔思立刻想到是自己的所為,他嚇得不輕,但完全沒有去自首的念頭,只是在家中窩著,希望縣太爺趕緊將周氏姐弟處死,了過此事。

真相大白,龔思本想殺狗,卻誤傷人命,被判處斬首,家產抄沒後,部分拿去賠償王家。

周氏姐弟路上撿到東西,沒有等待和歸還失主,而是直接拿走,也有過失,念在已經被縣令責打和監禁多日,便放回家中,卻沒有得到多少賠償。

至於豢養惡犬的地主,也被順便查出來一些欺男霸女的惡事,判了抄家和流放,惡犬直接杖斃,算是給龔思出了臨死前的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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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個被牽出來,龔思交代他做訟棍的時候為了打贏官司,沒少給縣太爺送禮,劉壽告知當地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後,澠池縣令被罷官免職,趕回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