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藩鎮宣慰使的宣慰行動在和平狀態和戰爭狀態下截然不同?

自安史之亂後唐廷就失去了對河朔地區的實際控制,而周邊吐蕃、回紇等政權卻乘人之危時時越境侵擾。唐廷為了抵禦外部政權的入侵和內部藩鎮的騷擾,必須時刻保有多支戰爭經驗豐富、軍事能力出色的將領和軍隊,而在平叛戰爭中脫穎而出的軍事將領及其所屬部隊就成為了朝廷最好的選擇。

朝廷與藩鎮僵持不下的局面有一個最基本的前提條件,這就是雙方實力對比是平衡的,

任何一方都無法以壓倒性的優勢戰勝另一方,或者即便是能夠戰勝另一方也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一旦有一方的實力能夠強大到戰勝對方,且他們不計戰爭所帶來的嚴重後果,那麼這個平衡就會被打破,僵持的局面也就會消失。

由此可見,這種僵持實際上是非常不穩定的,即便朝廷與藩鎮兩方很難爆發大規模的正面戰爭,也難以避免摩擦或小規模的區域性戰爭。此外,藩鎮節帥的更替所導致的藩鎮內部動盪也會成為打破僵持局面的導火索。

唐代藩鎮宣慰使的宣慰行動在和平狀態和戰爭狀態下截然不同?

一、唐代藩鎮宣慰使在和平狀態下的宣慰行動

興元元年正月,給事中孔巢父奉詔前往魏博宣慰田悅。此次宣慰之行的起因是魏博節度使田悅欲上表歸國,朝廷因而恢復其官職,仍命他節度魏博。孔巢父至鎮後,“對田悅之眾,陳逆順利害,君臣之道”,用切身利益和君臣大義來感召諸兵將。

兵將們的反應非常積極,不僅“愧悚喜”,而且還說出了“不圖今日,復睹王化”之語。

“愧悚”意為慚愧惶恐,“喜”意為高興地舞蹈,兵將們如此表現,彷彿魏博藩鎮的叛亂都是被逼迫的,與他們毫無關係。

之後,田悅與眾將宴請孔巢父,在席間自誇“騎射之藝,拳勇之略”,並且隱晦地表達了希望能為朝廷效力的願望。孔巢父見時機已經成熟,便也同樣隱晦地表達了朝廷同意田悅歸國的態度:“若如公是言,而不早歸國者,但為一好賊耳。”

至此,雙方已在談笑宴飲間完成了朝廷與藩鎮的交涉,波瀾不驚。田悅和藩鎮諸將對朝廷的安排非常配合,宣慰使孔巢父的行為無可挑剔,非常順利地完成了朝廷賦予的宣慰任務,皆大歡喜。可這樣的結果真的僅僅是由於宣慰使孔巢父傑出的交涉能力就能實現的嗎?

唐代藩鎮宣慰使的宣慰行動在和平狀態和戰爭狀態下截然不同?

答案是否定的。就在宣慰使宣慰魏博之前兩年,也就是建中三年,田悅還聯合了幽州節度使朱滔、成德節度使王武俊共同僭越稱王,“於是朱滔稱冀王,悅稱魏王,武俊稱趙王,又請李納稱齊王”。

在此之前,河朔藩鎮即便與朝廷相抗,也從未出現過稱王這種會極大地刺激到皇帝和朝廷的舉動。

此舉清晰地表達出田悅想要另立門戶的意願,可為何僅過了一年多時間就變卦歸順朝廷了?原來是藩鎮聯盟的內部出現了裂痕,“悅、滔、武俊互相疑惑,各去王號”。

河朔諸藩鎮雖說軍政自理,但終究不過數州之地,想要單獨和朝廷抗衡幾乎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河朔藩鎮聯合起來共同抵禦朝廷的討伐,孰勝孰敗很難推斷,“兩軍相持,自七月至十月,勝負未決。”可一旦聯盟的內部出現裂痕,相互猜忌,藩鎮聯盟自然就不攻而破了。聯盟瓦解後田悅無力獨自抵擋朝廷大軍的討伐,只能委曲求全,主動與朝廷講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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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聯盟已然瓦解,可朝廷方面又為何不乘勝追擊,剿滅田悅等人呢?“(建中)四年十月,涇師犯闕,諸師各還本鎮”,當朝廷與河朔藩鎮的戰爭進入僵持階段時,京師長安附近卻爆發了兵亂,這就是著名的涇原兵變。涇原軍是德宗從西北調往東線支援討伐藩鎮的後續兵力,涇原軍行軍至長安後由於沒有得到任何實質性的賞賜,因而倒戈謀叛,迫使德宗出幸奉天。

此時的德宗自顧不暇,哪裡還有心思討伐藩鎮,因此急忙調兵回援。

可是東線戰場的兵力回援,倘若田悅等人又趁機西犯,皇帝和朝廷將會陷入被兩面夾擊的劣勢。藩鎮和朝廷都已無力再戰,此時就需要有宣慰使代表朝廷出使藩鎮來達成這個共識,而孔巢父就是在雙方已經形成默契的前提下,順利地完成了宣慰任務。

可以說,孔巢父宣慰魏博的成功,一是由於藩鎮內部不和導致聯盟瓦解,二是由於涇原兵變導致朝廷無暇東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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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經過考慮都認為這場戰爭沒有再繼續進行下去的必要,因此各退一步,重新回到未發生戰爭之前的狀態。

否則任何一方的孤注一擲,都會導致巨大的損失和無法估量的後果。

換句話說,孔巢父的宣慰之行實際上就是朝廷與藩鎮的“和棋”,是雙方經過對局勢的深思熟慮之後共同為了利益最大化而作出的決定,是明智且有效的。

在藩鎮的內部矛盾和朝廷內部叛軍的共同影響下,孔巢父在魏博取得了成功,也為自己的仕途增加了一抹亮色。也正是由於這次的成功,朝廷在之後再次派遣宣慰使時,會優先考慮孔巢父,這直接導致他在此事之後又以宣慰使的身份兩次出使藩鎮。

然而孔巢父的第三次宣慰之行,卻並不像前兩次那樣順利。甚至可以說,恰恰是由於他之前對魏博田悅的宣慰經歷,影響了第三次宣慰之行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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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巢父宣慰田悅之行半年後,德宗再次下詔任命他為宣慰使,只是這次宣慰的物件改成了原本是朝廷得力干將的河中節度使李懷光。李懷光很早以前就對當時的宰相盧杞表達過不滿,揚言“天下之亂,皆此輩也,吾見上,當請誅之。”盧杞懷恨在心,勸說德宗不讓李懷光入京覲見,而是直接進軍長安收復京師。

李懷光一怒之下頓兵不進,上表“暴揚杞等罪惡”,德宗無奈只好貶輒盧杞等人,又先後遣使者安撫。

但懷光嫌隙已生,並不領情。他又與朱泚交通,謀叛朝廷,德宗念及舊情,決定派遣孔巢父前往宣慰。

孔巢父至鎮後李懷光“素服受命”,這說明李懷光此時仍在反與不反之間徘徊。他希望朝廷能夠赦免自己不再過問先前之事,他等待的是一紙官復原職的赦書。然而,宣慰使孔巢父的一個問題徹底澆滅了他僅存的僥倖心理,孔巢父大聲詢問懷光麾下兵將“太尉軍中誰可領軍事者?”

這表明朝廷不打算完全赦免李懷光,更不打算使他官復原職,等待李懷光的將是失去兵權的結局。懷光部將皆是外族,他們效忠於李懷光但卻對朝廷沒什麼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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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巢父此言一出無異於點燃了定時炸彈,兵將們一哄而上將宣慰使孔巢父殺害。一旁的李懷光看著這一幕在自己眼皮之下發生,但卻絲毫沒有阻止的打算,而其原因竟是“以其使魏博而田悅死,疑其謀出巢父”。

孔巢父半年前宣慰田悅,田悅被自己的侄子田緒所殺,不知情的李懷光懷疑是孔巢父給田緒出的主意,因為害怕他故技重施,可能會導致自己慘死在部將刀下,因此借刀殺人除掉孔巢父,至少眼下的危險能夠解除。

孔巢父對李懷光的宣慰終究是失敗了,而究其原因,除了孔巢父自身因素之外,當時的客觀情勢則是導致這一結果的決定性因素。

孔巢父被殺的直接原因是他之前宣慰經歷的成功,這本來是優勢,卻因為李懷光的多疑而變成了致命的因素。這並不是說孔巢父自身的行為沒有問題,恰恰相反,孔巢父似乎並沒有意識到此次宣慰的危險性。相較於宣慰田悅時的機敏和含蓄,孔巢父來到懷光軍中後一副公事公辦、毫無協商餘地的態度迅速地激怒了諸兵將,從而招致殺身之禍。

唐代藩鎮宣慰使的宣慰行動在和平狀態和戰爭狀態下截然不同?

另外,當時的情勢對於李懷光而言其實已經沒有退路了。懷光與德宗剛生嫌隙時,德宗就派遣中使前往安撫,而李懷光卻直接殺害了中使。根據前文論述可知,中使作為皇帝身邊最親近的人群之一,代表著皇帝的權威。

懷光此舉已完全與反叛無異,即使德宗願意寬宥,他也明白自己與德宗之間已不可能毫無嫌隙。

因此,即使懷光麾下兵將沒有一怒之下殺害宣慰使,在聽到被剝奪軍權的訊息後,李懷光恐怕也很難再從命了。可以說,孔巢父之死是由其宣慰魏博田悅的經歷、過度的自信和當時的客觀情勢所共同決定的。

二、唐代藩鎮宣慰使在戰爭狀態下的宣慰行動

孔巢父對魏博田悅與河中李懷光的宣慰都是在相對和平的條件下開展的,即使當時發生了戰爭,但卻並非直接與宣慰物件交戰。那麼如果是在交戰的情況下,宣慰使的工作又要如何進行呢?他們的宣慰活動又會帶來怎樣的結果?

唐代藩鎮宣慰使的宣慰行動在和平狀態和戰爭狀態下截然不同?

元和九年十月,淮西吳元濟反,朝廷出兵征討,空耗糧草卻經年無功。元和十年五月,時任御史中丞的裴度受命宣慰淮西行營,以考察前線的用兵形勢。裴度為憲宗帶回來的結論是吳元濟可以徹底剿滅,且推薦了領兵之將李光顏:“臣觀諸將,唯光顏勇義盡心,必有成功”。元和十二年,淮西戰爭取得重大進展,李愬、李光顏接連破敵,吳元濟向朝廷上表乞降。

憲宗見形勢大好,且朝廷完全有能力剿滅吳元濟,因此再次任命已經是宰相的裴度擔任“淮西宣慰招討處置使”,以消滅吳元濟、收復淮西之地。

從這一任命可以看出,裴度此次宣慰之行的主要任務是招討平叛,“度名雖宣慰,其實行元帥事”,裴度的宣慰任務就是剿滅吳元濟。

可淮西戰爭已經打了很多年,前線討叛的各路節帥只多不少,為何還要派遣一位宣慰使呢?事實上,裴度這個宣慰使是為了督軍而任命的。淮西戰爭久久未能結束的關鍵在於“國家聚兵淮右四年,度支供餉,不勝其弊,諸將玩寇相視,未有成功”,即各路節帥養賊自實,不願盡力討賊。

而宰相前往前線親自督軍,各路節帥既然無法尋找理由繼續拖延時間,只好爭先出戰,以立功勳。裴度自己也說:“若臣自赴行營,則諸將各欲立功以固恩寵,破賊必矣!”果然,裴度到任後吳元濟很快就被平定,與吳元濟相通的鎮冀節度使王承宗見形勢不利於己,也在裴度的宣慰下上表歸國。

唐代藩鎮宣慰使的宣慰行動在和平狀態和戰爭狀態下截然不同?

裴度的宣慰之行可謂是大獲成功,究其原因主要有三。第一,吳元濟、王承宗、李師道三鎮雖然互通訊息,但並沒有形成聯盟以連兵對抗朝廷,因此朝廷只需集中兵力攻打吳元濟即可。第二,憲宗接受裴度建議,取消了宦官監軍,宦官對前線的掣肘不復存在。第三,裴度以宰相身份出任宣慰使督軍進討,拔除了多年來朝廷討伐藩鎮的弊病,即各路節帥養賊自實。

在各路大軍齊心協力的討伐之下,吳元濟很快就被剿滅,

證明了朝廷內部軍將各懷鬼胎是阻礙收復叛鎮的主要因素。

除了上述兩個因素之外,裴度宣慰淮西成功還有一個重要的前提條件,這就是朝廷有能力打敗吳元濟。如果朝廷沒有平叛的實力,派遣宣慰使也是無濟於事的。

韓愈宣慰鎮州王廷湊很好地證明了朝廷與藩鎮兩方實力對比對於宣慰結果的影響。長慶二年,鎮州軍亂,原節度使田弘正被部下殺害,田弘正的裨將王廷湊“自稱留後、知兵馬使,將吏逼監軍宋惟澄上章請授廷湊節鉞。”朝廷命諸軍進討,卻敗於王廷湊,大將牛元翼亦被廷湊包圍在深州。

唐代藩鎮宣慰使的宣慰行動在和平狀態和戰爭狀態下截然不同?

而與此同時,魏博史憲誠又叛,朝廷應接不暇,只好赦免王廷湊,命韓愈任宣慰使前往,勸說王廷湊解除對牛元翼的包圍。韓愈不懼危險,深入敵營,與王廷湊兵將展開辯論,有理有據,使其心服。王廷湊害怕兵將倒戈,因此“疾麾使去”,將眾人遣散,並且口頭同意瞭解圍深州的要求。

之所以強調“口頭同意”,是因為王廷湊實際並未解圍深州,牛元翼最終是自己“率十餘騎突圍出深州”的。從這個角度看,韓愈此次宣慰結果是失敗的,他並沒能完成解圍牛元翼的任務。

總結

韓愈宣慰之行的失敗與其個人能力無關,相反,他的個人能力已經為他爭取到了最好的結果。

韓愈安然無恙地回朝,說明王廷湊是對他有所忌憚的,倘若直接殺害韓愈,他自己也很難服眾。

但是當時朝廷已然被各地的藩鎮叛亂弄得應接不暇,再加上本身已無財力繼續征討,“國家自憲宗誅除群盜,帑藏虛竭;穆宗即位,賞賜過當;及幽、鎮共起,徵發百端,財力殫竭”,因此只能赦免王廷湊。

而赦免行為本身就是一種示弱,王廷湊見朝廷無暇也無力顧及自己,自然不可能輕易放棄已經到嘴邊的肥肉,對於深州他是志在必得的,而最終的結果也證明他的選擇沒有問題。所以,韓愈宣慰鎮州失敗完全是由於朝廷無力平叛,與其自身能力是無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