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敵的恥辱柱?抗敵的紀念碑?壯哉古長城,悲哉“夜不收”

長城是恐懼的紀念碑,金字塔是怕死的紀念碑,

他們證明的是這兩個民族的忍耐和屈辱,而不是卓越的才智。

——伏爾泰

自古以來,關於長城似乎有這麼一個規律,中外的文人們負責用巧妙的文詞罵長城,中國的將軍們負責默默地修長城和守長城。

畏敵的恥辱柱?抗敵的紀念碑?壯哉古長城,悲哉“夜不收”

2000多年以來,文人對長城的攻訐主要集中於以下幾點。

第一,長城沒有擋住蒙古人和滿人南下,根本擋不住外族入侵,是沒用的。

首先,這個理由的邏輯非常類似於醫生,這個職業是沒有用的,因為我有兩個遠房親戚就是得了癌症送到醫院,結果還是病死了。不要隨意地貶低長城,更不能過度抬高長城。面對滅國級的戰爭,人類歷史上從來不存在一處永不能攻破的防禦工事。東羅馬的君士坦林堡城不能,上帝折鞭的釣魚城不能,希特勒的大西洋壁壘不能,長城也不能。

長城好比一把武器,一個奄奄一息的病人,如何用一把利劍抵擋一名全盛時期的UFC運動員呢?決定戰爭的永遠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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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蒙古南下時宋朝沒有長城。滿人南下時,吳三桂獻出了長城的天下第一關。最後,長城真的沒有擋住外族入侵嗎?二十四史裡只記載了上萬甚至幾十萬數量級的遊牧民族入侵,這在中國經常是幾十上百年才會出現一次。

但中國歷史的常態是幾百人甚至十幾人的軍事劫掠。這些入侵頻次高,危害大,他們擄掠婦女、牲畜、糧食、金銀,劫奪兵器,焚燒塞防,殺害守軍和官吏。更為可怕的是,如果沒有及時的防禦,他們會迅速蔓延,頻次更高,殺戮更多,並越來越深入腹地。

這樣的記載要在長城邊防的檔案裡才可以看到,長城在防禦這種高頻次、小規模的劫掠騷擾上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在《居延漢簡》中我們可以瞭解到,漢代長城守軍利用烽、表、苣、積薪四種烽具,透過火、光、煙、標誌物四種訊號和不同數量的複雜排列組合來傳遞資訊,將入侵者的數量和方位,以遠高於騎兵的速度,迅速傳遞到邊境決策者的手中。《武經總要》中記載,“凡煙火,一晝夜須行二千里”,然後決策者迅速進行救援、追擊和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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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居延漢簡》還詳細記載了各種特殊情況,如果出現降雨,則敵情需以“檄”的形式,快馬傳遞到邊郡上層。如果敵人夜間入侵,很難觀測到他們的行蹤。因此每座邊塞烽燧中必須飼養警犬,而且不止一條。漢簡中多次出現烽燧中警犬數量不夠的軍情上報。

那如果匈奴點假火擾亂情報呢?漢軍還發明瞭專門的望火觀測工具——望火頭,只有觀察到進入望火頭範圍內的烽火,才可以發出入侵訊號。

漢宣帝元年九月庚子日,九十名匈奴騎兵入侵長城的甲渠止北隧,劫掠了一名守衛,三石官糧、一把弩、十二支箭、一頭牛和衣物後離去。城司馬和都尉帶領的182名騎兵迅速出關追擊。如果不是因為長城,邊郡決策者如何迅速得知準確敵情,然後立刻派出了正好兩倍的騎兵,以便其中優勢兵力殲滅入侵者呢。

所以你可以想象,幾十人次的遊牧民族來軍事劫掠,來100次,其中30次剛到就被發現了,只好打道回府;其中30次成功潛伏,剛鑿開城牆就被守株待兔了;還有30次衝殺了進去,劫掠一番,面對追擊的時候發現根本沒有時間走別的路再鑿牆,只能走原路,可原來的缺口早已經是重兵防守了,流竄到內地早晚也會被殲滅。100次裡只有十次能夠成功,這就導致軍事劫掠的成本被大大提高,極大地減少了發生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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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初年,北虜在(河)套,彼時未有邊牆,恣肆出入。

——《皇明經世文稿》

(成化九年,延綏段長城竣工後)“北擄知不能犯,遂不復入者二十餘年。”

——《皇明經世文稿》

而且即便是大規模的騎兵入侵,長城的情報系統和防禦力量也可以儘早地發現和遲滯敵人,為防禦作戰爭取到更多的準備集結時間。所以長城是中華文明在漫長得令人絕望的幾千公里的邊境線上,面對遊牧民族時的紅外感應器和導彈防禦系統,我們不能在亡國之危的時候,才想起它的不完美,在太平無事的時候,就彷彿它並不存在。

第四,當我們在談論長城時,我們在談論什麼?那堵長長的牆嗎?長城不只是一堵牆,它還是溝通亞歐大陸的絲綢之路的護航編隊。長城不只是一堵牆,它還是我們的一張經濟王牌。

根據需要,我們既可以對遊牧民族進行經濟封鎖,使投機的商人、物資、技術無法隨意流動,以實現戰略圍困的目的,也可以以互市貿易作為談判籌碼。這時長城又成為了我們的海關,長城是我們的胡蘿蔔和大棒,既可以打防禦戰,也可以打貿易戰。

長城不只是一堵牆,在歐亞大陸北部草原,從中國東北、西部向西綿延,經過內蒙古、蒙古、俄羅斯、哈薩克、烏克蘭、羅馬尼亞、匈牙利,直至多瑙河下游,構成了一個世界上最為廣袤的草原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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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歷史上,這幾千萬平方公里的草原地帶,就是來去如風的草原騎兵的高速公路,而鋪設在崇山峻嶺上的長城,就是華夏這個農耕民族與其生死競速的高速公路。

第二,長城害死了很多人,而且成本太高。

修不修長城不僅是一個軍事問題,更是一個經濟問題。

1472年,河套地區的延綏鎮巡撫餘子軍,面對蒙古韃靼部的不斷襲擾,給成化皇帝拿出了自己的計劃,那就是在該地區修建1770裡的長城。

餘子俊給皇帝算了一筆賬,征討韃靼的兵馬目前已有8萬駐紮在延綏,每年米豆需要銀子94萬兩,草60萬兩。如果每人運米豆六鬥,草四束,應該用407萬人,運費大約要825萬兩銀子。每年這就是979萬兩,而且百姓賦役沉重,長此以往,恐怕會激起民變。

那麼修建長城需要多少錢呢?餘子俊給出的報價是,每米造價1。38兩銀子,1770裡乘以500米乘以1。38銀子,等1221300兩銀子。所以一個方案是每年979萬兩,一個方案一共122萬兩。

而且餘子俊進一步更改方案,他不再用陝西五萬運糧民工修長城,而是改用四萬軍人修建。你可以說成化皇帝酷愛美女,但你絕對不能說他是個傻子。他立刻同意了餘子俊的方案。

史書記載,長城修築完畢”寇抄漸稀,軍民得安耕牧焉“。

秦始皇派蒙恬拿下河套後,為什麼不乘勝追擊,一勞永逸的徹底消滅匈奴騎兵,反而讓蒙恬轉投修長城去了呢?你可以說秦始皇殘暴,但絕對不可以說他是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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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想要永遠消除北方遊牧民族的威脅,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徹底地消滅蒙古草原。因為只要有這樣的地理環境,就會有這樣的生產方式,就會誕生永遠覬覦南方的彪悍的遊牧民族。

這次作戰,蒙恬部隊共30萬人,所需糧草全部由山東半島的三大糧倉供給調運。兩千多里的路程,需要兩次穿過太行山,三次渡過黃河。

史記記載,這次運糧“率三十鍾而致一石”,當時30鍾為192石,也就是每運輸一石糧食到前線,就需要消耗192石糧食,損耗率是99。5%。所以歷史學家吳思曾經說過,“《孫子兵法·地形篇》說,‘夫地形者,兵之助也’。地形是可以換算為兵力的,長城也可以換算為兵力。”

如何換算呢?翁萬達力主修築長城,他的看法是“百人之堡,非千人不能攻”。長城能把兵力放大十倍,這自然是一個約數,但我們也看出了,長城事實上顯著地降低了邊軍的人數,節省了國防開支。

至於長城累死了很多人,尤其在秦隋兩代,這給勞動人民帶來的巨大痛苦是毫無疑問且永遠無法洗白的。但與五族內遷這樣的時代相比,大家可以思考一個殘酷的問題,對於我們這樣一個農耕民族來講,修建長城是累死了更多的人還是保護了更多的人?

第三,長城是封閉保守的民族劣根性的集中體現。

長城就意味著被動防禦嗎?作為一項國防軍事工程,長城在尚武的王朝手裡是用來進攻的,在平庸的王朝手裡是用來防禦的,在將亡的王朝手裡是用來觀賞的。

將亡王朝的長城是“萬里長城萬里空,百世英雄百世夢”,平庸王朝的長城是“邊備修飭,薊門晏然……數十年得無事”,尚武王朝的長城是“乃使蒙恬北駐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抱怨。”當年衛青、霍去病決漠千里大破匈奴,均以趙秦長城為主要據點和進攻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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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有一種關於長城的觀點是,遊牧民族積極進取的民族性格,決定了他們從來不修長城,這是錯誤的。鮮卑人建立了北魏後,開始修長城防柔然;女真人建立了金國後,開始修長城防蒙古;契丹人建立了遼國後,開始修長城防蒙古;回鶻人建立回鶻韓國後,開始修長城防黠戛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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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時,彪悍的回鶻縱橫馳騁在蒙古草原,但是北方有著更為窮山惡水、更為兇猛不化的黠戛斯遊弋在西伯利亞,回鶻人不得不將長城一直修到葉尼塞河,以防禦勁敵。所以少數民族入主中原仍然是別無二致的北守南攻,築牆防禦。這是由地緣政治決定的,而不是由民族性格決定的。

開啟世界地形圖,你會發現中國古代的地緣像是造物主開的一個邪惡的玩笑,它給了我們黃河、長江、如皋平原和春雨江南,卻又在人類這片如此富庶的土地北邊,又給我們安置了最為寬廣的草原,匈奴、鮮卑、柔然、烏桓、室韋、回鶻、突厥、靺鞨、契丹、女真、蒙古、韃靼、瓦剌,只要這片草原還在中國北方。就永遠會崛起這個星球上最令人為之膽寒的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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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經濟大國,沒有一個國家國防虛弱,文明高度與軍事實力是高度正相關的。但古代不是這樣的,文明在蠻族面前像是一隻狼群裡惴惴不安的羊。而中國最令人垂涎的文明身旁,永遠如影隨形著最為兇悍的遊牧民族,這是一種何等可怕的地獄模式。

一個北方的草原民族,強大起來後的擴張方向只有兩個,向南或者向西。

“攻不破中國長城……往往使遊牧民轉而西進。接二連三的入侵猶如不斷向西的一連串衝擊波,最終使遊牧民湧過……多瑙河或萊茵河。”

——斯塔夫裡阿諾斯《全球通史》

這種現象在歷史上比比皆是,比如匈奴、柔然、突厥、契丹。

《權力的遊戲》的作者喬治馬丁從未來過中國,其實他筆下的充滿想象力的奇幻故事就一次又一次地真實上演在中國的歷史上。

長城就是我們的北境,“望烽燧不得臥”的長城守軍就是我們的北境守夜人。華夏文明奇蹟般的薪火相傳,至今而不絕,就是因為2000多年來他們和長城的共同守望,北境永不遺忘。

長城上除了守軍,還有一種潛入蒙古敵營偵察的兵種,這支行走在刀尖上的部隊,永遠是蒙古軍隊最先虐待殺戮的物件。作為一種生存率極低的兵種,他們被頗為悲壯地稱作——“夜不收”。

畏敵的恥辱柱?抗敵的紀念碑?壯哉古長城,悲哉“夜不收”

明朝嘉靖33年,拱衛京師的薊鎮守軍,陸續在9月26日前收到了夜不收發回的,關於蒙古軍即將入侵的情報。薊遼總督迅速派兵護衛百姓帶牲畜入城,並立刻調派守軍分十餘處佈防。27日,慘烈的戰鬥打響,半日就打退了蒙軍的110多次進攻。七天後,盟軍被迫全線撤退,邊境隨之恢復安寧。之後,明軍出邊尋找戰前失蹤的夜不收屍體。

郝恕剜一目,心砍一刀。

石剛剖腹。

劉保剜二目。

張孜剜一目,身中七箭。

吳真官剖腹後,仍剜二目。

羅士輕剜一目,身中三箭,頭砍一刀。

張英、張文、張恕、鄭鎖兒爪無下落。

孤城皆白首,盡是漢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