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議袁崇煥六:五年平遼,大言不慚,欺君誤國

崇禎元年七月的天,京城比遼東更熱一些。

重新起復的袁督師,此時正在平臺,接受皇帝的召對。

非議袁崇煥六:五年平遼,大言不慚,欺君誤國

而明朝的平臺召對,相當於國情諮議。是皇帝諮詢大臣政務的場所,尤其是問詢地方封疆大吏,召對政務。

至於崇禎為什麼會重新起用袁崇煥,當然得力於文官集團的推舉,特別是首輔韓爌,也就是袁崇煥的座師。

理由呢,文官們用精僻的語言進行了闡述,那就是“不怕死,不愛錢,曾經與奴打過”。

是的,就是這麼簡單。前面的不怕死、不愛錢,不用多解釋,就是這個“曾經打過”,難道就能成為專鎮遼東的理由?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看過《孫子兵法》的人,都知道,這是開篇的第一句,可見其重要,可見其難忘。

可春風得意的袁督師,便是在崇禎皇帝的召對中銳然以五年復遼成功自許,“方略已具疏中。臣受陛下特眷,願假以便宜,計五年,全遼可復。”

至於復遼的策略,袁督師也說出來了,也沒什麼新鮮,還是老一套,“恢復之計,不外臣昔年以遼人守遼土,以遼土養遼人,守為正著,戰為奇著,和為旁著。法在漸不在驟,在實不在虛。”

御座中的崇禎不易覺察地挑了下眉毛,緩緩開口,問道:“以遼土養遼人,便是在遼西屯田否?”

袁崇煥沒有多想,立刻答道:“回萬歲,正是。全遼兵食所仰藉者,天津截漕耳……屯則有草有糧而人馬不飢困,兵且得剩其草乾月糧,修整廬舍,鮮衣怒馬,為一鎮富強;屯之久而軍有餘積,且可漸減乾草月糧以省餉……”

崇禎聽到屯田的這麼多好處,臉上微露笑意,但又接著問道:“作何疆理,足以限戎馬;作何收保,不致資盜糧?”

這是屯田保收的關鍵所在,怎樣佈置,能限制建虜長驅直入、破壞屯田;怎麼防禦,才能保住屯田所得,不致於為建虜所得,反為資敵。

袁崇煥臉上閃過一絲驚異,躬身奏道:“城堡關連,有澮有溝,有封有植,決水衝樹,高下縱橫,胡騎不得長驅……繇此行之,奴子不降必為臣成擒矣。”

這是什麼戰術佈置,聽起來很是高深莫測,頗有些奇門遁甲、九宮八卦的神秘味道。

難道不用出動士兵攔擊阻遏,憑著澮呀溝呀,封啊植啊,就能令建虜寸步難行?使屯田不受破壞,或是收穫不被建虜搶走?

如果這麼厲害,那還修城幹啥?哦,袁督師不是早說過“不據險以守,無以固人心”嘛?

說白了,人還是要縮排城裡,不能在野外與建虜廝殺作戰。可這又回到了屯田的要害所在,僅靠地形,或者是挖溝栽樹,就能保衛屯田?

如果有實戰經驗,與建虜打過的將領,肯定會說出其中的扯淡之處。別整得簡煉又文縐縐的,聽著雲裡霧裡的很厲害,卻無實用之處。

但袁督師面對的是崇禎,一個不諳戰事,無識人之明,無判斷主見的小年輕。聽到袁崇煥的奇門遁甲之術,立刻激情澎湃了。

袁崇煥又加了一把火,“險設而事備,以六萬守四城,奴即百萬,何敢飛越?從此且耕且築且前,夷來我坐而勝,夷不來彼坐而困,前後五年便可制勝。”

這下子,崇禎不僅心潮澎湃,簡直是激情燃燒了。

好啊,好啊,朕相信你,加油去幹吧!

於是,崇禎立刻表示:“復遼,朕不吝封侯賞。卿努力解天下倒懸,卿子孫亦受其福。”

皇帝很興奮,可聽著袁督師的復遼方略也很累,便去休息了片刻。

等到皇帝再回來議事,袁督師似乎也覺察到自己有點吹大了,趕忙進行補救。

“東事本不易竣。陛下既委臣,臣安敢辭難。但五年內,戶部轉軍餉、工部給器械、吏部用人、兵部調兵選將,須中外事事相應,方克有濟。”

這既是提條件,也是在鋪後路。

五年不能平遼,袁督師也有得辯解。比如戶部不按時發餉,工部的器械有問題,兵部在調兵選將上不聽我的等等理由。

崇禎立即飭四部臣,即指示戶、工、吏、兵四部,在糧餉、器械、用人、兵將方面,都要事事給予支援。

袁督師覺得還不保險,又奏道:“以臣之力,制全遼有餘,調眾口不足。一出國門,便成萬里。忌能妒功,夫豈無人?即不以權力掣臣肘,亦能以意見亂臣謀。”

什麼意思?

袁督師要堵悠悠眾口,所有反對他的,提出不同意見的,都是誹謗中傷,都是妒忌,你們就聽我一人的就成。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崇禎立刻保證:“卿無疑慮,朕自有主持。”

作個帶有汙辱性的比喻,這場平臺召對,就是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兩個錯誤的人聊了一些錯誤的廢話。

但PPT做得漂亮,那是真有用,袁督師成功地從大明董事長崇禎手裡拉到了投資,還得到了尚方寶劍、玉帶等奢侈品的現場獎勵。

於是,袁督師得到了他想要的,但不想要的,也沒有甩掉。他的命運已經註定,卻還不自知。

…………………

袁督師能夠得到重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的進士出身。既是文官,又是文官中對軍事上比較熟悉,且是膽子最大,吹得最響的。

天啟帝能夠重用和相信毛文龍,但崇禎卻還是陳舊的思維。幹翻“閹黨”後,眾正盈朝,文官集團一家獨大,對於文官集團從銼子裡拔大個,推舉出來的袁督師,他又給予了重用。

毛文龍、滿桂、趙率教、祖大壽、朱梅、孫祖壽……遼東不愁無勇將,可瞎了眼,或者說是被豬油蒙了心的崇禎,卻偏偏要萬里迢迢地召回袁蠻子。

而袁督師五年平遼,吹牛也不跟牛商量,搞的什麼方略不過是在忽悠崇禎這個大傻子。

可以說,袁崇煥學聰明瞭,平遼方略說得很籠統,留下了很大的改動空間。或者,也可以說成是轉圜的餘地。

很簡單,越是詳細的計劃,就越不容易改動,牽一髮而動全身。越是具體而微的論述,也越容易讓人看懂,挑出毛病。

顯然,袁崇煥這是吸取了天啟六年的教訓。

當時,袁崇煥上奏天啟帝,表示在關外屯田修城,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迫使後金投降。即便後金不降,也肯定會被明軍擊敗。

在袁督師的策略中,詳細地提出七個辦法,總結了屯田的好處,可以統籌管理,兵農合一,節省糧餉,還可以種樹阻隔建虜騎兵。

結果呢,在史書上被稱為昏君的木匠皇帝,沒有和崇禎一樣喜出望外,而是很冷靜地提出六個反問,打擊了信誓旦旦要屯田滅虜的袁督師。

隨後,天啟帝還作出了指示:“……這本內說奴子不降,必定成擒,諸臣諸不樂聞。以朕計之,奴未必降,降不足信也!戰必能勝,勝無輕談也;蹈實而做,需時而動正也,奇在其中矣……”

不得不說木匠皇帝十分聰明,看事也極明白,指示的意思很明確:他認為後金不可能投降,即使投降,也不能相信。

所以,透過和談讓後金投降是不可能的,戰爭肯定能夠勝利,但是不能輕敵,要做好長期苦戰的準備。

在批示的最後,天啟帝還告誡袁崇煥,要踏實做事情,再根據實際情況對戰略戰術進行調整和變動,才會收到效果。

可惜,崇禎沒有這樣的睿智和冷靜,被“五年平遼”的袁督師忽悠得暈頭轉向,以為終於得到了不世名將,視袁督師為擎天玉柱、架海金梁。

其實要分析袁崇煥的平遼方略是否可行,並不困難。只要逐條細問,管保讓袁崇煥不能自圓其說。

以遼人守遼土,是否意味著排斥外來將兵,只用遼東的土著軍官和士兵?

以遼土養遼人,既不敢與建虜野戰,如何保衛耕種的屯田,如何保證秋天的收穫不被建虜搶去?

至於什麼守為正、戰為奇、款為旁,就更加虛得說不出具體要如何操作了。

可惜,崇禎未見袁崇煥之面,已經召其回京,並任命其為兵部尚書兼任右副都御史,督師薊遼、兼督登萊、天津軍務。

也就是說,還未到平臺召見,還未聽到“五年平遼”的煌煌大言,崇禎已經委以重任,倚其為遼東柱石了。

等到平臺召見後,崇禎就只剩下賜尚方寶劍,以及蟒袍玉帶、銀幣等物了。

用人如此草率,崇禎的幼稚和操切,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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