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湘軍之父”羅澤南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湘軍之父”羅澤南

羅澤南(1808—1856)

01

說到湘軍,其實“湘”一開始指的並非湖南,而是湘鄉。

此“湘鄉”也不是曾國藩的湘鄉,而是羅澤南的湘鄉。

羅澤南,字仲嶽,號羅山,也是湖南湘鄉人,曾讀於長沙城南書院,和曾國藩、胡林翼、左宗棠並稱湖湘學派代表,也是程朱理學的鐵桿擁躉。和那個時代的所有經世派一樣,鑽研洛閩之餘,他還究心匡時濟世之略,天文地理,“無不探其原委”,“百家述作,靡不研討”。羅家世代耕讀,卻無一人仕達,其祖父羅拱詩也沒讀過什麼書,“生平深以不學為憾”,清苦自勵,勤勞重教,對澤南影響最大。有人建議他說,讀聖賢書沒多大用,還不如讓你孫子學門手藝傍身,將來也有個吃飯的門路,老羅嚴辭拒絕:“吾不能以田地貽子孫,獨不能以書貽之乎!”澤南長大後,深刻體會到祖父的良苦用心,感慨道:“先大父之所以貽我後人者至矣。勤儉自持,樂善不倦,以生平未學之故,欲竟其志於後嗣,不以困苦易其心。”

和羅拱詩一樣,其子羅嘉旦讀書上也沒什麼突破,生孩子倒突破不小,育有子女六人,澤南排行老二。澤南少時聰穎,相傳“讀書過目成誦,日可千餘言”,十幾歲就喜讀理學著作,“胸所蘊蓄過人遠矣”。奈何從四歲識字、六歲入塾,十四歲熟讀《左傳》,十九歲設館課徒,寓學於教,直至三十二歲那年(1840),他才以長沙府第一名的成績考中秀才,取得生員資格。羅澤南身負祖輩期望,立志以科舉顯達,不料磕磕絆絆十數載,年過而立取得如此成績,不禁“泫然泣下”。

在羅澤南的成長道路上,外祖父蕭積璋、母親蕭氏對他也有較大影響。蕭積璋是一個傳統的鄉村知識分子,飽讀詩書,為文雄渾,“潦倒場屋數十年”,“終身不得博一衿”(青衿為古時學子服,後代指秀才或功名),年近八十“紫陽綱目,猶手不停披”,對朱熹著作手不釋卷。蕭老夫子無緣科場,看人倒是挺準,澤南小時候,他就對女婿說:“此子不凡,雖極不給,必資之讀。他日大門閭者,必是子也。”雖然沒錢,也一定要好好供澤南讀書,將來光耀門楣就靠他了。蕭積璋身體力行,對外孫的教育極為重視,“澤南至,即舉歷代之興亡得失,細為講授”。蕭氏課子有方,也常以父親為榜樣,教育兒子做人道理,囑咐澤南“此皆汝外祖之所以語我者,汝志之勿忘”,並要他看淡功名:“人之見重於世者,原不在乎科名,爾曹當有以自立也。”從學前教育來看,羅澤南也算成長在一個書香家庭。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湘軍之父”羅澤南

羅澤南的言行著作

02

澤南精神財富富足,物質財富卻極為匱乏。

和那些映雪夜讀、鑿壁借光的勵志主人公一樣,羅家四壁蕭然,澤南貧不能讀,“夜無油,把卷讀月下”,家裡買不起燈油,常借月光看書。錢基博描述其艱難:“澤南溺苦於學,夜無油炷燈,則把卷讀月下,倦即露宿達旦。”映月讀書,望天度日,吃完上頓沒下頓,成為羅澤南和家人的生活常態。羅拱詩有一件布袍,是家裡唯一值錢的物件,全家生活難以為繼時,澤南就把祖父這件布袍拿去典當,換些小錢度日,有了錢再贖回來。前前後後,一件布袍典當了六七次,羅澤南也成了當鋪的熟客。多年以後,他回憶早年生活:小時候家裡窮,早晚飯沒有著落,“典衣質物易食之,大父一布袍,親持入典肆者六七次”。

人言貧賤之家百事哀,更苦的還在後面。

道光五年(1825),澤南剛成年,其母去世;次年,祖父、兄嫂去世;道光十五年(1835),長子、次子、三子連殤;在此期間,他的妹妹、侄子也相繼病死。十年內,羅家“前後死者計十人”。這段時間,羅澤南有《哭丙兒辛兒》《壬辰五月先祖忌日述痛》《試罷還家哭兒兆傑》《哭侄庚兒》《殤侄殤子哀辭》《兒亡後妻目雙瞽兼病疫》等哀作,言辭悽愴,令人心酸。某年末,隆冬夜寒,前路漆黑,澤南考完試,徒步返鄉,到家已至夜半,拍開門看到妻子的那一霎,頓時悲不自勝——門庭多故,接連喪子,妻子因悲傷過度,眼睛哭致失明。舉目四望,羅澤南深感苦難的生活漫長無期。

每讀至此,那個徒步夜歸、飢寒交迫、夜半敲門的男子便會呈現眼前,不禁掩卷慨嘆,愴然生憐。孟子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如此說來,上天對羅澤南的考驗也過大了些。

三十而立。這就是他當時的人生狀況。

翻遍二十四史,如此境況也是屈指可數了。

然而,羅澤南之所以鶴立雞群、拔俗入聖,就在於他心懷家國的情操與格局。家庭的禍不單行,本已不堪重負,他卻“強自支援,頗不為世俗所動”,每以“何妨年少歷艱辛”自勵,不墜青雲之志。他心中有更高的追求,“胸懷天下”從來不是單純的四個字,說的正是羅澤南。二十年後,曾國藩評價他“不恥生事之艱”,並用三十個字概括了他的一生:“

不憂門庭多故,而憂所學不能拔俗而入聖;不憂無術以資生,而憂無術以濟天下。

”情操高潔如斯,拔俗入聖如斯,可望而實不可及。左宗棠的“身無半畝,心憂天下”,范仲淹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何嘗不是這種一覽眾山的襟懷?

這就是信仰的能量,是一個書生以天下為己任的格局與抱負。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不過如是。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湘軍之父”羅澤南

文藝作品中的湘軍

03

道光二十七年(1847),羅澤南考中廩生,獲得國家補助,日子稍有好轉。學養漸深、名望愈盛的他,因品行高潔、才識兼優,四年後以稟生舉孝廉方正。有了更高的聲望,澤南開館講授理學,開始了課人自給的日子。因為口碑好,“從之遊者數百人”,堪稱桃李滿天下。

在羅老師的課上,除了慕名而來的鄉里青年,曾國藩的六弟國華、九弟國荃亦在其列。道光二十四年(1844),國藩在家書中寫道:“六弟、九弟,今年仍讀書省城,羅羅山兄處附課甚好。”除曾氏兄弟,後來投身湘軍而留名史冊者達二十餘人,其中,王錱、李續賓、李續宜、蔣益醴、劉騰鴻等人均為當世之名將。十五年後,左宗棠辭幕從戎,即以王錱的老湘營為骨幹組建了楚軍,訓練、行軍、打仗之策亦沿舊法。後來,蔣益澧也得左氏重用,屢立奇功。民國《湘學略》評價說:“

湖南之盛,始於湘軍,湘軍之將,多事羅山。

”曾國藩也稱:“兵事起,湘中書生多拯大難、立勳名,大率公(羅)弟子也。”

咸豐二年(1852),太平軍北犯湖南,經湘鄉知縣朱孫詒委託,羅澤南與弟子王鑫在家鄉練團募勇,投筆從戎,王鑫和李續賓、李續宜兄弟成為最早的一批老湘軍骨幹。不久,長沙被圍,羅澤南應湖南巡撫張亮基之請參加長沙保衛戰,遂歸曾國藩麾下。

此時,老曾還是一名在籍侍郎,湘軍尚在襁褓之中。

同樣在曾國藩之前,湖南新寧人江忠源練勇更早,太平軍興,他帶領五百“楚勇”奔赴廣西,蓑衣渡一戰,馮雲山也死於其炮火之下。和羅澤南不同,江忠源轉戰兩湖、江西,他去世後,楚勇又歸其弟江忠濟統帶,始終獨立於湘軍。此外,還有塔齊布在寶慶招募的“寶勇”,林源恩在平江招的“平勇”,均是同樣性質。

曾國藩募練“湘軍”後,羅澤南部成了“老湘軍”。可以說,湘軍就是以他的一千多湘勇為基礎發展而來。郭嵩燾說:“曾文正初募湘軍,專依羅澤南、王錱。”曾國藩後來在為李續賓所撰的墓誌銘中也稱:“

湘軍之興,威震海內,創之者羅忠節公澤南,大之者公(李)也。

”徐宗亮也提道:“湘軍之興,創於羅忠節公,至李忠武公(續賓)始大,而勇毅公(李續宜)繼之,楚、皖賴以光復。”

可見,從地域和時間角度看,羅澤南是真正的“湘軍之父”。

錢鍾書的父親錢基博在《近百年湖南學風》中說:“時為之語曰:‘

無湘鄉,不成軍。

’藉藉人口。而不知

無澤南,無湘軍。

”時有“無湘不成軍”之說,“湘”指湘鄉,“軍”者湘軍。此處“湘軍”,即指羅澤南帶領湘鄉青年組織的鄉勇團練。這個長沙附近的小縣城,“以百里之地薈萃群才”,“以一縣之兵,征伐十八省”,延續了清王朝長達半個世紀的國祚,在中國近代軍事史上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成為史學家們鑽研不輟的一個獨特現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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