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登塵

醫者，悲天憫人，懸壺濟世，自古便是受人尊敬的崇高職業。而能入主太醫院，成為皇家御用太醫，則是許多人窮極一生的追求。除了預期中的名望、地位，更多的幸福，則來自於國家對於自己精湛技藝的認可。

想來，醫學這個行業，大半在於主觀經驗判察，所謂得失成敗，盡在一念之間。能於這個領域拔得翹楚，難如登天。

然而凡事，僅是表面看起來的風光，各種辛酸，各自品味。城外的人千方百計想進來，城裡的人，卻未必甘之如飴。

已逾不惑之年的太醫沈南璆，就未必懷有幸福美滿的自覺。半生混跡於大唐宮闕，先後侍奉兩朝帝王，使他見慣了同室操戈、爾虞我詐、波譎雲詭。這煌煌盛唐的權力中樞內，太醫從事的，未必全是醫者仁風的慈悲，有時，難免也要幹些難言的勾當，令情操蒙塵。

好在沈南璆是個謹小慎微、知天安命的性格，歷經高宗、武周兩朝，不僅沒出什麼差池，還頗得君王信賴。

新的牙齒

武周女皇武則天蓄養男寵，陰陽相濟，並不是什麼驚天秘辛，宰相狄仁傑曾為此多次進諫，勸說她：“遊養對躬，也宜調節適度，

恣情縱欲

，適足貽害”。

武則天微笑著對這位心腹重臣解釋：沈南璆說我這病是“血氣之衰，非藥石所能為力，只有採取元陽，以培根本，才能陰陽合而血氣足”。說著自豪地向狄仁傑展示自己新長出的牙齒，以證明如今自己血氣漸旺，精神充沛。

以此看來，沈南璆行的是醫者之責，論的是高知灼見，當得起太醫之職。

然而世事之複雜就在於，表象之下，往往藏著更深的東西。太醫沈南璆管的太多、太細了。最終將自己置若湍流中的一片孤葉，激盪起伏，身不由己。

哀哉？樂哉？

除了診斷病情，訂製治療方案也是太醫沈南璆“義不容辭”的職責。年逾花甲的武則天，雖說頤養得體，但精神、體力畢竟大為衰落，在行“陰陽合合”之術時，時常感到力不從心。為此沈南璆冥思苦想，研製出一劑奇藥。

試用之後，武周女皇似乎找回了久違的青春，效果非常之好。從此，奇藥成了武則天榻前必備之物。

而奇藥的研製成功，也令太醫沈南璆的醫學造詣，達到了人生巔峰。但一次程式上的小小失誤，卻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

當時武則天最為寵愛的男伴名叫薛懷義，兩人幾乎到了朝夕難離的地步。拙作

《武則天的首席男寵，打宰相，燒宮殿，恣意妄為，最後被宮女勒殺》

對此有詳細講述。

這一日，沈南璆照常服侍武則天用藥之後，薛懷義卻遲遲未到。眼看著武則天坐臥難安、目光迷離，人們相顧惘然，場面說不出的尷尬。最後還是英明果敢的女皇帝當機立斷，命令沈南璆臨時救場，捨身護駕。

一翻雲雨，武則天嚐到了成熟男子的別樣風情，竟然難捨難離。程式上的意外失誤，使沈南璆也做了入幕之賓。

承上啟下的小人物

無論於時代的程序，還是宮闈的倫常，沈南璆都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然而，這名小人物的意外介入，卻掀起了一場波瀾，改變了一眾大人物的命運。

沈南璆走入女皇宮闈，令你情我濃的男伴薛懷義嫉火中燒。素來驕狂的他，放火燒了大明宮，以這種方式來宣洩自己的愛意。

可惜他忘記了，自己面對的愛人，這個看似萬種風情的奇女子，卻是一個連親生骨肉都能剪除的人間霸主。武則天毫不留情地殺死了昔日的男伴。

薛懷義的滅亡，給了

張易之和張宗昌成為入幕之賓的歷史機遇。在其後的日子裡，這對俊秀的兄弟干預中樞，日益驕橫，成為了壓垮武周王朝的最後一根稻草。“神龍政變”的發生，二人功不可沒。

沈南璆呢？沒有人確切地知道他的最終結局，有人說：已過不惑之年的沈南璆，為了侍奉武則天，不得不每日服用大量藥物，最終暴斃於女皇的繡榻前。

有人說：長期的床第撻伐，使沈南璆日益虛弱，形同廢人。最後被女皇趕出了宮廷，不久就病死了。

可能還有別的結局吧？但千年以來，沒有誰用心的考證過沈南璆的過往；而史書中有限的寥寥數語，也不過敘述了他承上啟下的歷史鋪墊。

或許，這就是沈南璆唯一的人生意義。

大人物、小人物

有人說：“歷史書太小，裝不下一個人波瀾壯闊的一生，歷史書又太大，裝下了華夏上下五千年。在歷史書上，你隨手翻過的一頁，用筆劃過的內容，很可能是他們的一生。”

我說，歷史就是一部人生雜談，敘盡了人性的美醜善惡、炎涼滄桑。歷史前進的滾滾洪流，推湧著大人物的跌宕浮沉；而大人物的人性交錯，又激盪起歷史的漩渦，裹挾著芸芸眾生的人生命途、喜樂悲歡。

沈南璆就是眾生中的一員，他不貪權，不驕狂，卻在大時代的波瀾中盪漾，無力左右自己的命途。

美也罷，醜也罷，沈南璆的一生，無非歷史中的寥寥數語，供無心人以談資；供有心人以感嘆；或者，他更歡喜於人們的忘卻吧。其實，都無所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