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宗義評楊東澤詩作——在矛盾中左突右衝

尹宗義評楊東澤詩作——在矛盾中左突右衝

作者簡介:尹宗義 雲南省作協會員,昭通文藝評論協會副主席,昭通市教育科學研究所副所長,曾與人合著《昭通文學三十年》,發表評論多篇。

詩人在矛盾中左突右衝

——評楊東澤的詩作

作者:尹宗義

今天在屋頂的水泥板上,發現一株植物,沒有泥土,甚至沒有水分,竟然頑強地生存著。我突然覺得那株不知名的植物,就像是一穿行於鬧市的詩人,令人肅然起敬。我整天被俗事纏身,在時間的縫隙裡,有機會拜讀楊東澤的詩作,心靈獲得短暫的寧靜,一切都變得高雅脫俗了。

在現實與藝術之間,可能處於河流的兩端,此河彼岸,總會潛藏著絲絲矛盾與衝突。讀楊東澤的《分割臉龐 I哲學家與詩⼈》,這種感覺得到印證——

狂熱的哲學家那裡

我的臉龐日漸削瘦

⼀個年輕⼈的兩翼

緩慢地被世界分割

讀罷,有隱隱作痛之感。如果只是肉體日漸削瘦,似乎還可以理解,但年輕的兩翼,竟然被緩慢分割,有一種溫水煮青蛙的麻痺效應,在不知不覺中被異化。理想遠去,思想枯竭,是何等悲痛。

詩人往往是身處雲端,偶爾下凡,赤腳踩踩泥土。楊東澤詩歌裡的矛盾衝突,很形象,不僅用“雙翼”來表現,還用“雙手”來呈現。詩人在《雙⼿》這首詩裡,直言不諱地說,“我不認得/我的這雙⼿”。為什麼不認識自己的雙手?因為“這雙手 /一面使我神往/一面又使我懺悔”,似乎這雙手,就是矛盾的兩個方面,一個代表美好,一個象徵罪惡。這種矛盾衝突,不僅詩人一個人有,而且“在過去也有像我這樣的⼀個詩⼈/有著相同的⼀雙⼿”,可見矛盾的普遍性。

如果理想與實現、本我與自我之間不存在強烈的矛盾衝突,藝術的火花可能就不能碰撞出來。從某種程度看,詩人就是最典型的矛盾組合體,他們與世人的差別,就是那份潛在的矛盾衝突異常激烈,經久不衰,最後幻化成藝術。而世俗的人,為了苟且於生活,不斷調和內在的矛盾,在平靜中慢慢沉淪於生活。

楊東澤的詩歌創作理念與方向,都是搖擺的。他在《他 I詩⼈應該追求什麼》中表達了自己的詩歌觀念,即詩人應該追求的可能是哲學,也可能是歷史,或者是隻是為了一聲高呼,抒發一下心中的感情罷了。在詩人的內心深處,存在著幾種聲音,各自吶喊;有幾股暗流湧動,各朝一個方面奔騰。

在他的這組詩作裡,有兩首詩寫於寺廟,兩首詩寫於書店。相對於世俗,這些區域,可能更接近心靈,更乾淨純粹。其中,《寶華寺參禪記》所表達的情感,更為直接,他開篇直言,“修心者,易於塵世中”,所以他希望“願覓⼀靜處,跌⼊佛塔” 。在寶華寺中具體做些什麼?守“清規戒律,參禪打坐,/觀眾⽣,⼈來⼈往,/聞清蓮,花謝花開;//游魚睡蓮,焚香化燭,/意之餘,亂⼊禪閣,/經文中引渡⽣死,立對聯下萬物輪迴。/清風細⾬,於殿堂僧袍加身,/雲吐露,訴風鈴鳥雀齊鳴。//食清貧,宿臺閣。/晨打座,沐晚華經。/赴雲淡風清處,普眾渡僧,/講禪誦經所,不欲不求。”最後一句“不欲不求”,在寺廟裡似乎得到暫時的解脫。

在《被流放的書生》中,詩人的豪放與灑脫,體現無遺。“我的身體裡,多了⼀個/被流放的書生,白日,醉酒狂歌/晚上,騎馬穿州過府,黎明後,/他鑿沉了⾏船,賣馬換得僧衣⼀件。”我似乎看到了李白,狂放不羈,又想遁入空門。他遠離塵世的決絕,完全有破釜沉舟的氣魄。

在寺廟裡可以遠離塵世,在詩意棲息之地,更可以愜意生活。讀他的《平南撈佬》,總有讀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感覺:

一艘船,一條狗,

還有收音機,與

電視,我願意

做一個撈佬

獨自在江河上寫詩

忙時下江撒網

閒時,在船頭種一株野草

聽江海波濤,船鳴舶號

在那裡靠岸,視哪裡為鄉;

雙絞電線,是與

與外界唯⼀的聯絡,至於

吃的問題,蔬菜茶葉,大米花生,

還有鮮花與水果,都需要

用靈魂交換,如果鹽

不能用靈魂交換,那我只能

⼀生貧困⼀生,這是鹽的問題?

有⼀天,我向江河祈禱

三聲白話默唸,應該能換來

許願的權利,我胸中⼼動的那個姑娘,

會從平南城走出,到明珠樓下閒散,

到閣下安坐,以及更大膽假設,

會到我的潯江邊散步,並偷看了我

破船上的小狗及明亮的電視。

在這種只有雙絞電線與外界聯絡的世外桃源生活,所需的東西並不多,只需一艘船作為棲身之所,有一條狗相陪,還有收音機、電視機發出聲音,說說話。當然,更重要是寫詩、種草,聽江海波濤的聲音,過自己最想要的生活。至於其它必需品,似乎用靈魂就能化解,還能吸引來心儀的姑娘。雖然一直都是如此天隨人願,但最後一句“更大膽假設”,還是把讀者拉回到現實中來。原來,這一切都只是更大膽的假設,最後還是必須直面真實的生活。

我一直擔心屋頂水泥板上那株不知名的植物在寒冷冬天被凍死,或者被幹渴而死,想給它澆點水,加點泥土。但想想還是放棄了。它本來就不是嬌生慣養的花草,它是這個世界決絕的詩人,它有它的生存之道,我只要站在一旁默默欣賞即可。從屋頂走下來,坐在三樓的書房裡,我又讀了一遍楊東澤的詩作,更喜歡了幾分。

(原文發表在上海陸家嘴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