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嵐的記憶裡,她的奶奶每天永遠都會向佛像祈禱,身上永遠帶著一股香火的氣息,小時候她疑惑地問:“鬼神是真的存在嗎?”
她奶奶的眼眸裡有種明明滅滅的微光,“鬼神自在人心。”
小時候的她不懂,爺爺去世那年,她發現,平日裡和藹可親的親戚們一下子變得面目可憎,他們堵在廳堂裡,面對著列祖列宗,有人一邊吵嚷著要分家產,場面一下子變得混亂。
奶奶只是痛苦地閉上眼睛念著佛經。她在那嚇得瑟縮在奶奶身後,老人家氣得心緒起伏,嘴裡念著:“造孽啊。”
她們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叔叔伯伯們把廳堂弄得一團糟。
她第一次討厭起所謂的神明。
“如果神明有悲憫之心的話,怎麼反而讓那些貪婪的人活得那麼肆意。”
第一次她意識到,所謂的宗族,一旦利益的平衡被打破,壓抑住貪念的人遲早會露出獠牙。
她在課本上第一次學到蜜口腹劍的時候,突然想起了那些人。她曾經勸過老人家跟著她的父母一起離開這個地方,遠離那些紛紛擾擾。
老人家只是沉默了一會兒,輕輕搖頭,說:“我老了,折騰不動了。”
她只能跟著自己的父母走到門口,突然感覺到什麼,回頭一看,老人家就坐在那個已經有些殘破的院子裡,靜靜地望著他們離去。
她突然有種想淚流滿面的衝動。
她描述的時候,說的是老人家守著空蕩蕩的院子,就著昏黃的夕陽,看著他們漸漸離開。
“我奶奶,這輩子沒讀過什麼書,什麼樣的苦活她都幹過,就算是爺爺病重的那幾年,知道家裡的經濟狀況不好,她也繼續幹活努力扶持這個家庭。”阿嵐微微抿住雙唇,“我想不明白,她那麼好的一個人,為什麼叔叔們還會學壞呢?”
阿嵐與我講過,有次她看到張國榮哥哥的一句話,瞬間想到了自己的奶奶。
她喃喃自語,“
難道貧窮可以讓人變得面目全非嗎?
”
我沉默了一會,才很鄭重地講了一句:“也許吧。”
她似乎聽到了,又似乎沒有,我知道她可能不需要我的回答。
“我爸雖然在家裡不受重視,但他最孝順,而對她孝順的人,也陸陸續續地在跟他離別。”她紅了眼眶,“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聽著阿嵐講的那段話,我突然莫名地想起曾經有人跟我說過:“
佛教總是教人去忍受磨難。
”
老人家每一次愈加虔誠的祈禱,也許是面對磨難的無可奈何,也可能是堅韌的心性讓她熬過了一年又一年更加逼近的寒冬。
最後那一年,老人家頭暈眼花,不小心把腦袋磕在了石板上,根據她的鄰居講說,老人家被發現的時候,眼睛似乎還在費神地望著佛像。
最後守在她病床上的人,只有她父親一家以及幾個女兒。老人家只是睜著無神的眼睛,費力地聽著別人的聲音。
醫生說,她可能熬不過了。
幾個人在病房裡掉著眼淚,但老人家卻再也看不見了,她只是茫然而又費勁地摸索床邊,嵐的父親趕緊上前,老人家只是反反覆覆強調幾句,“記得去寺院上香。”
她說她能醒過來,一定是菩薩大發善心。
阿嵐失聲痛哭,她很想告訴她,神並沒有那麼善良。
嵐的父親只能反反覆覆說:“好。”阿嵐聽到父親對母親說一句:“如果能讓我媽好起來,讓我天天去上香都沒問題。”
“為什麼人們,總是要把希望寄託在虛無的神靈身上。”
我原本以為,苦到極致的人是不信神靈,而後來,我才意識到,是連自己都無能為力無可奈何的時候,把一切希望寄託在明知不存在的神靈身上的人,也許才是最苦難的。
阿嵐雖然不信佛教,但是到寺院的時候,她望著香火嫋嫋升起的白煙,還是上了香。
我問她:“怎麼突然想上香了。”
她望著寺院上空迴旋的麻雀,風揉碎了她的話語,但我還是隱隱約約聽到了一句話,“至少,它陪伴了我奶奶很多年了。”
我愣了愣,突然很鄭重地把香插進菸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