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款懸疑解謎類遊戲，《遺忘之城》展現出了近乎完美的敘事設計。
作為《上古卷軸5：天際》熱門MOD之一，《遺忘之城》獲得了300萬的下載量，優秀之處自然無須贅述。時隔六年，原製作組對其重新打磨、拓展，讓它成為一款獨立的遊戲，再次出現在玩家面前。這次，作為一款懸疑解謎類遊戲，《遺忘之城》展現出了近乎完美的敘事設計。
《遺忘之城》開篇沒有任何拖沓，也沒有加入新手引導，從走進廢墟到面見執政官，一切推進都自然乾脆。行走在古羅馬風格的街道上，你會自然而然，對這座“沒有犯罪”的城市心生好奇，想要去探索、挖掘其中的秘密。順著劇情，簡單聽完執政官介紹情況後，你便可以隨心所欲上街找人搭話，也可以按任務提示，按部就班地去認識每一個人。
脫胎於沙盒遊戲MOD，《遺忘之城》承接了這類遊戲的核心，也就是自由——你既可以順著任務推進劇情，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動，還可以透過仔細研究，發現各種不同的通關方法。但是，這種自由不是無限的——道具的缺失、資訊的匱乏等隱性限制，讓你沒法達到絕對的自由。
就像多數優秀的沙盒遊戲一樣，儘管《遺忘之城》鼓勵你自由探索，也會給予恰到好處的精妙引導，讓你不至於因缺失目標，而感到茫然。這種精妙，從遊戲首次的任務安排，便可見一斑。如果你按部就班，很快就會接到一個需要偷東西的任務。把東西偷走以後，你將主動觸發“黃金法則”，並在神明降下懲罰之前，一邊躲避四處射來的箭矢，一邊跑回傳送門，重新回到過去。透過這個簡單又略帶緊張感的任務，你將親身體驗一次時空穿梭。接下來，就像找不同一樣，不需要過多的解釋，你也能自然察覺到其中的異樣——時空穿梭帶你回到了起點。
不難看出，製作組對“角色扮演”有著深刻理解，把握住了玩家主觀能動性與遊戲機制，兩者之間的平衡。這既是製作組對敘事力度把控精細的體現，也是同為玩家之間的相互理解。基於這種相互理解，他們還優化了許多會增加垃圾時間的設計，保證遊戲的每一分鐘，都是充實、有趣或好玩的。
這也就是我將要說到的，製作組的另外一處成功——正是巧妙結合了遊戲性與劇情發展。
就像前文所說，《遺忘之城》的時空穿梭，能讓玩家重回原點，一切從零開始。但實際上，穿梭回到過去，並不會導致主角身上物品的遺失——儘管這是一個會引起時空悖論的設定，製作組也還是選擇將它放了進去，這是基於遊戲性的考慮。如果玩家每一次穿梭，都會失去所有物品的話，《遺忘之城》就會變成一款失去隨機性的“Roguelike”遊戲，既破壞時空穿梭背景下的重複性敘事節奏，也影響了玩家整體的遊戲體驗。
事實上，製作組很明白，玩家在看到時空穿梭設計之後，會產生怎樣的心理預期。因此，他們在遊戲裡設定了各類反饋，比如報復原先坑害你的人，或救下原來沒能救成的人。他們將這種反饋，掰碎成一小塊一小塊的蛋糕，放在遊戲的每一處，讓你在穿越後，總能在不同地方找到驚喜。這不僅增添了幾分遊戲性，讓你能不斷從中收穫反饋，也完善了敘事，進一步豐滿各個人物形象。
另一方面，基於劇情和設計，《遺忘之城》給玩家引入了一個“工具人”系統。你在過去輪迴當中，曾經完整完成過的任務，在新的輪迴中，都可以交給這位工具人來一口氣完成。這樣一來，敘事節奏也能變得更緊密，你能節省大部分垃圾時間，可能還為此時扮演著“幕後高人”，而感到竊喜。製作組很懂這點，所以在打出真結局後，他們再次讓所有NPC齊聚一堂，一一給你道謝。
但《遺忘之城》並沒有一味地“寵”著玩家。在有人違反“黃金法則”後，玩家並不能一瞬間傳送回到過去，而是要辛辛苦苦跑上一段路，重新回到起點處的傳送門。如果你在城中迷路，或者稍微拖沓，很可能就會被手持弓箭的怪物們射殺。這個設計，稍微增加了玩家穿梭時空的成本，也更好地過度了時空傳送前後的敘事，甚至再見面時，守在門口的NPC還會疑惑地問你：“怎麼像是和角鬥士大戰了一場？”
在討論完《遺忘之城》的遊戲敘事手法與遊戲設計以後，我還想談談它的主題——“黃金法則”。
“黃金法則”，即“一人犯罪，眾人受難”，是《遺忘之城》裡面最常提到的一個詞，也是整座遺忘之城的核心規則。這個規則很簡單：只要所有人中，有一個人犯罪，那麼城裡所有人都將被奪去生命，被神明變成一塑黃金雕像。它聽起來毫無道理，但似乎又能夠最有效地遏制犯罪——人人自危，互相監督，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所有人都會盡可以避免犯罪。
然而，這只是一個非常理想化的反烏托邦法則。《遺忘之城》遊戲初期，製作組就試圖透過NPC，與你討論這個問題——如果犯罪就要全員受罰，那麼又由誰來定義犯罪？遺忘之城中的每一個人，都來源於不同的國家，不同的文化背景，對犯罪的定義自然也不完全統一。此刻，製作組們便開始借NPC之口，來向你傳達一個事實：“黃金法則”本身，就帶有漏洞。
隨著一步步推進劇情，你也會逐漸瞭解到，這座城市底下曾經發生過的，各種不光彩的事情。即使這座城市絕對禁止犯罪，也攔不住各式各樣利慾薰心的小人，以各種別樣的方式繞開“黃金法則”，滿足自己內心的慾望。這麼看來，遺忘之城似乎和外邊的城市，並沒有什麼兩樣，甚至這裡的道德比外面更加扭曲，更加黑暗——因為“黃金法則”是這裡唯一的法則。
在遊戲敘事中，製作組融合了古羅馬、古埃及等多種文化，結合了希臘哲學和辯證法，不斷地與玩家進行“討論”，不斷地展現這座城市真實的樣子，為你之後破解“黃金法則”埋下伏筆。《遺忘之城》以絕妙的敘事手法，深入淺出地展現了製作組對於“黃金法則”的思考，讓你在享受暢快劇情時，也會下意識去思考這些看起來頗為枯燥無味的問題。如果你對古希臘辯論哲學都不甚瞭解，或是一頭霧水的話，《遺忘之城》或許能讓你有不一樣感覺。
這並非沒有意義——一個優秀的故事，必然是傳達著某種價值的。《遺忘之城》最後所表達出來的，是人類對於自我的認可、理解與救贖。整體玩下來，你會感覺它既高大上，又接地氣。
只是，就像我所說，《遺忘之城》近乎完美，但仍有缺點。玩家在遊戲中扮演了類似偵探的存在，因此你和NPC之間的對話，大體都離不開“你是誰”“你從哪裡來”，這種審問般的聊天模式。如果僅是這樣，倒也無傷大雅。問題在於，《遺忘之城》的角色表情和動作並不豐富，這導致了NPC的演出只能靠對話內容和語音來實現，加上頗為一板一眼的詢問方式，整體對話顯得過於機械化。如果你不小心點到相同問題，他們都會原封不動地複述一遍，而不是皺起眉頭問你：“搞啥啊，我才剛說完。”
同樣的機械化問題，還出現在臺詞之間的自洽邏輯上。《遺忘之城》有一定的自由度，鼓勵玩家用多種不同的方法去通關，因此它的劇本偶爾也會出現殊途同歸的結果。這種情況下，如果玩家收集的資訊過多，可能會出現明明是不同問題，卻有著一模一樣的答案的情況。這並非吹毛求疵，而是在《遺忘之城》整體嚴謹、注重邏輯的風格下，這種對話演出不僅顯得格格不入，還會將文字的機械感進一步放大。
《遺忘之城》的NPC在不同時間，會出現在不同的地方。他們有著各自的背景，有著各自的行為邏輯。就算玩家扮演的主角，從來不去找他們，他們也會繼續做著自己的事情，或是找人攀談，而非守株待兔，百年如一日地等你與他對話。
演出的機械感無可厚非，甚至對遊戲敘事整體而言影響不大，但它依舊是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如果NPC無法去除機械化，它的人物形象就只能停留在敘事層面，沒辦法做到真正有血有肉。
整體而言，《遺忘之城》認真地講述了一段有關古文明的往事，探討了人性、神性以及道德之間的問題。它有了作為一個故事的所有要素，並與遊戲性形成了完美的結合，簡單幹練又好玩地展現給玩家。
就算我再繼續誇獎它戰鬥、探索和解謎的優點，也沒法讓你真切感受到，《遺忘之城》是如何近乎完美。但是拋開一切，單從故事性和遊戲性來說，我都覺得它值得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