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中國人特有的酒桌文化,《世說新語》裡寫過一個故事。
有個叫石崇的豪紳,酷愛設宴勸酒。他勸酒的方式跟阿里那個“曲一”一樣,就是“看我多好,給你們送了一個美女來”。
他讓美女出來斟酒勸飲,如果哪個美女負責的客人沒喝完,就會立刻被太監拖出去砍頭。
石崇有回宴請丞相和大將軍。丞相酒量出了名的差,但怕石崇殺人,只好勉強一杯杯幹。
大將軍沒那麼好說話,說不喝就不喝。有點想看熱鬧的意思,看這個石崇會不會真如傳言一般勸酒不成斬美人。
石崇沒讓他失望,連砍三個人頭,大將軍還是不喝。丞相看不下去了,也跟著勸:你就喝了吧。
大將軍面不改色:他殺他家裡的人,跟你有什麼關係?
石崇是西晉時期的人了,距今已有一千七百多年。
石崇這個人,他的恐怖宴席,支撐恐怖宴席的豪門特權,還有背後一整個朝代,早飛灰湮滅。
唯有酒桌文化,流傳千年不死,一直傳到阿里巴巴的線下專案組裡。
明明是糟粕陋習,卻管它叫“文化”,大概是因為實在源遠流長,歷久彌新。
能有如此強大的生命力,可能也折射了我們文化裡的終極奧義:人情世故才是最高法則。
而人情世故里的最高階是服從權勢。
用犯罪嫌疑人吳某凡的話說是,“我很大,你忍一下”。
曲一宴請的那個客戶,否認侵犯阿里員工,他的解釋是“在酒桌上正常喝酒,中間肯定有摟抱的過程”。
是酒場老手了,不把違背女性意志當回事,那是在說“我是甲方我很大,你忍一下。”
根據那個女員工的說法,曲一對她做的事,都是在說“我是領導我很大,你忍一下。”
阿里捂住訊息那麼多天,不聞不問彷彿不曾發生,逼得女員工去食堂發傳單給自己維權,彷彿在說“我是巨頭我很大,你忍一下。”
每一環都是“男人很大,女人要忍一下”,更本質的是:“權力很大,下位者要忍一下。”
石崇都死了快兩千年了,酒桌上的男人依然不把女人當人,而是一個玩物,沒半點進化。
以前有四個程式設計師偷偷寫
指令碼,在公司內部多刷了124盒月餅
,被火速開除處理。
當時阿里的宣告是:
「讓我們再次提醒自己和每個員工,遊戲都有規則,偶然總有必然。無可奈何是因為萬事都有底線。」
對兩次事件的反應速度對比鮮明,似乎在表達,他們的底線是不能偷月餅,但是性侵女性是可以的。
大概擺在酒桌上的美女可以幫他們換來利益,而另一個在損害利益。
這種人其實也不把自己當人。
“酒桌文化”裡的酒桌,是權力的遊戲場。酒也不是乙醇,是給權力助興喝彩的液體。
越是不喝酒不辦事的人,越是把自己當螻蟻。
我是一邊看著奧運會閉幕式,一邊在寫這篇文的。
今天本來該是個懷念奧運精神的日子。
奧運之所以總讓人熱淚盈眶,是因為它讓我們看到,人之所以為人的終極理想模式,是靠肉身、頭腦、意志力,去拼搏,去超越。
不是聽大老爺的話,更不是扮大老爺。
同時每個人都在統一的規則下行事——每個人。
我本來想寫但願
酒桌文化趕緊滾蛋。但
馮美麗看完說太傻白甜了,這怎麼可能呢?
永遠有人享受被權力簇擁的感覺,永遠有需要靠權力走捷徑的人,那就永遠有酒桌文化。
我找了一大堆例子,想用來拆解酒桌上各方的醜態,想了想又發現用在這裡並不合適,因為這件事已經嚴重到了涉嫌性侵行為。
酒桌文化再往下發展,必然就是強姦文化。用權力去強姦身體,強姦尊嚴,從而剝奪人之所以為人的那部分。
可能在某種意義上,被當成酒桌玩物的女性,跟西晉石崇府上勸酒不成就要被砍頭的美人,都是一樣的。
所以一切對於酒桌關係的拆解,在這裡都是沒有意義的。
站在那位受害女性的角度,不管酒桌上有多少人,和她都只有一種關係,就是一個下位者面對強權的時候,沒有拒絕的能力。
第一時間不拒絕喝酒,並不等於她有問題,那是弱勢一方在面對權勢、性別各種意義上的壓迫時,必然會經歷的過程。
只是從都美竹到這位阿里女員工,從她們的大膽發聲,我們還是能看到某種微小的進步。
即便只能用在食堂發傳單這種無奈到近乎悲壯的方式,但也傳遞了一種了不起的力量。
那就是“雖然你很大,但我也不忍”。
本來就不該忍。
不然我們和沒受過現代文明洗禮過的古代人有什麼區別?
白往前走了一千多年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