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手記(一)-陀思妥耶夫斯基

首先向逝去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致敬!

地下室手記(一)-陀思妥耶夫斯基

《地下室手記》故事梗概(一)

我是一個有病的人,但我從來不清楚自己有什麼病。

雖然我迷信醫生,但是我不去看病,對他們也沒什麼損害。

除了損害自己的健康,我損害不到任何人。

大概是肝疼,那就讓他疼得更厲害些吧。

我現在四十歲,以前在官署任職,現在掛冠歸隱。

我曾經心懷歹毒,待人粗暴,以此為樂。

我不接受賄賂,其實應當受賄來犒賞一下自己的。

在他們找我辦證時,能讓他們難過,對我是一種莫大的享受,這一點我做得很嫻熟。

他們大多膽小怕事,因為有求於我。

也有自命不凡的傢伙,比如一個軍官趾高氣揚,把馬刀弄得山響,我跟馬刀鬥了一年半,最後馬刀不再響了。

最讓我噁心的事是我可恥地發現我不是心懷歹毒的人,也不會懷恨在心,也只能嚇唬麻雀,聊以自娛。

當我氣得唾沫橫飛時,一個洋娃娃就能讓我消氣,甚至會打心眼裡感動,儘管以後會恨得咬牙切齒或者羞得睡不著覺。

我也不會變成任何人,既不能做壞人,也不能做好人,既不能做小人,也不能做君子。既成不了英雄,也成不了臭蟲。

聰明人絕不會一本正經地成為什麼東西,只有傻瓜才會那樣。

聰明人多半是無性格的人,有性格的活動家門多半是智力有限的人。

我現在正經地回答你們,我曾經是八品文官,純粹為了混飯吃。

去年一個遠方親戚立遺囑給了我六千盧布,我立即辭職,蟄居做起了愚公。

我一直居住在城邊的地下室角落裡,房間很糟糕。

女僕是個老孃們,又老又兇又蠢,身體還有臭味。

以我的這點資產住在彼得堡太昂貴了,但我絕不離開彼得堡,可是離不離開,不是完全一樣嗎。

現在說正事:一個正派的人最愛談什麼?

談自己。

那就來談談我自己吧。

有許多次,我想變成一隻臭蟲,但是連這也辦不到。

意識到的東西太多了,也是一種病,一種真正的、徹頭徹尾的病。

人只要知道普通的生活常識就夠了,即只需要知道十九世紀思想發達的人所佔份額的一半或者四分之一就足夠了。

比如那些實幹家門,他們擁有的那點常識對我們來說就足夠了。

我這麼說,也許有人說我矯情,但是誰會吹噓自己的疾病來炫耀呢?

我依舊堅信,過多的意識,甚至任何意識都是一種病態。

一種不動腦子的人,我認為才是真正的、正常的人。

他的慈母,把他仁慈地生養到人間來的造化,希望看到他的也正是這樣。

一個正常人就應當是愚蠢的,這個世界太美了也說不定。

反對是辦不到的,只是二二得四。

自然界才不管你的請示和願望,也不管您是不是喜歡它的什麼規律。

您必須接受它,因為它引起的一切結果,您也必須如實接受。

我曾經整月都牙疼,牙疼也是有樂趣的。

牙疼時不要一聲不響地生悶氣,要呻吟,要哼哼。

還不能公然呻吟,要心懷歹毒地呻吟,這才是關鍵所在。

患者的樂趣在於呻吟,如果患者感受不到樂趣,他就不會呻吟了。

呻吟能表現出您牙疼得毫無道理,意識感到屈辱。

牙疼也是自然規律,你對它無可奈何。

呻吟又表現出一種意識,你找不到敵人,只有疼痛。

你意識到,你只是牙齒的奴隸。

只要某人願意,你的牙齒就停止疼痛。

假如不願意,那就一直疼下去。

連疼三個月,還是不願意,那就自己把自己狠狠揍一頓,或者用拳頭很揍你們家牆壁,別無他法了。

於是你終於趕到某種樂趣,並發展成高度的快感。

於是你就明白,當你牙疼時,完全可以換一種有教養的方法來哼哼。

但是要弄清快感的所有微妙曲折,你還要下一番功夫,大大地提高修養和認識。

您別不信我的心口胡謅,一個洞察一切的人難道還能多多少少地尊重他自己嗎。

美與崇高壓了我四十年了,我會為一切美與崇高幹杯。

比如一位畫家臨摹了一幅畫,我會立即為畫家乾杯。

一位作家寫了《無論是誰,悉聽尊便》,我會立即為“無論是誰,悉聽尊便乾杯”,因為我愛一切美與崇高。

為此我要別人必須尊敬我,誰不尊敬我,我就跟他沒完。

這樣才能獲得心安理得,興高采烈,美極了。

這樣的我大腹便便,三層下巴,酒糟鼻。

任何見到我的人,都會說“瞧這人活得多滋潤,這才真是沒白活!”

人們偏愛建立體系和偏愛抽象理論。

有時寧可蓄意歪曲真相,裝聾作啞,視而不見。

只要能夠證實自己的邏輯就成。

文明只是培養了感覺的多樣性。

也正是由於這多樣性,才會使人發展到在流血中尋找樂趣。

眼前血流成河,岸上香檳慶祝,如此才符合邏輯。

手段最巧妙的屠殺者,多為文明的大人先生。

古羅馬文明的克婁巴特拉喜歡用金針刺女奴的乳房,從尖叫和痙攣中尋找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