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逋:有一種成功,是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度過一生

文|江徐

首發於 十點讀書

作家木心說:

“有時,人生真不如一句陶淵明。”

從古至今,沒有幾

個人

能像陶淵明那樣豁得出,工作幹得不開心說辭就辭,然後歸園田居,東籬採菊,過著清貧而自在的日子。

大千世界,有參差不齊的人,就有千姿百態的生活。

生活方式沒有好壞之分,區別在於是違心而活,還是隨心而行。

北宋的林逋是一個異數。

他聽從內心召喚,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隱居山林,梅妻鶴子,活成了一句陶淵明。

就像他在詩裡自喻:

“北窗人在羲皇上,時為淵明一起予。”

林逋:有一種成功,是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度過一生

性情恬淡,隱居山泉

大概因為隱居之故,林逋的生平資料能夠查到的不多。

他姓林名逋,字君復,浙江奉化人,小小年紀就淪為

孤兒

他從小發奮讀書,通曉經史子集、諸子百家。

學而優則仕,這是古代文人的出路。

一個讀書人,既然博學多識,就應當考取功名,謀求官職,以此養家餬口。

如果世事洞明人情練達,說不定能掙一番錦繡前程。

林逋:有一種成功,是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度過一生

朋友勸林逋入仕做官,卻被他否定。

因為,他最瞭解自己“恬淡好古、弗趨榮利”的心性,也只有他最清楚自己的志趣:

“吾志之所適,非室家也,非功名富貴也,只覺得青山綠水與我情相宜。”

他告訴友人,我的志向不在家庭生活,我也不想追求功名富貴。

青山綠水與我相契相投,只有走進自然才會感到快樂。

時代發展至今,愛誰誰,想啥啥,生活方式已經容許多元化。

作為一千年前的古人,就明白娶妻生子不是必須完成的任務,成家立業也並非唯一的道路,人應該按照自己性情去走合適的生活方式,實在是非常獨立,也非常前衛。

年輕時代的林逋,曾窮遊江淮,浪跡四海。

四十歲開始,他遠離紅塵,隱居於杭州西湖孤山。

竹樹繞吾廬,清深趣有餘。

鶴閒臨水久,蜂懶採花疏。

酒病妨開卷,春陰入荷鋤。

嘗憐古圖畫,多半寫樵漁。

這首《小隱自題》,是他描繪隱居生活的簡筆畫。

一間茅屋,一片竹林,幽靜而顯清趣。

一對仙鶴在河邊踱步,看起來悠然自得,一群蜜蜂閒散懶惰,想採蜜採蜜,不想採蜜也沒關係。

林逋:有一種成功,是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度過一生

林逋自己呢,他喜歡喝酒,常常酒至微醺,拋下書,打個盹。

陰天,太陽不曬,那就背上鋤頭下地幹活。

閒來欣賞古畫,畫上漁樵耕讀的生活情態,令人心嚮往之。

心嚮往之的畫境,其實也是林逋真實生活的樣子。

林逋:有一種成功,是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度過一生

一生未婚,梅妻鶴子

張潮在《幽夢影》中寫道:

“菊以淵明為知己,梅以和靖為知己。”

林逋對梅花情有獨鍾。他在孤山開闢田地,種上三百多株梅樹。

三月看花,四月賣梅,賞玩賺錢兩不誤。

除了種梅、賞梅,林逋還畫梅、寫梅。

在他為梅花寫下的眾多作品中,最有名的是《山園小梅》,這首七言律詩被譽為“千古詠梅絕唱”:

眾芳搖落獨暄妍,佔盡風情向小園。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

一年四季,大自然百花鬥豔,她們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的芳姿。

梅花是獨特的,她不爭不搶,甘守寂寞,寧可在“眾芳搖落”的冬季靜靜綻放。

在林逋眼裡,梅的絕世暄妍,讓白鶴、粉蝶這樣的精靈感到自慚形穢,自愧不如。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是寫梅的千古名句。

這並非林逋原創,而是化用自南唐詩人江為的句子:

“竹影橫斜水清淺,桂香浮動月黃昏。”

他發揮煉字功夫,將“竹”改為“疏”、“桂”改為“暗”,化實為虛,小小的改動,換來別樣韻味。

梅花遺世獨立的品格,何嘗不是詩人寧靜致遠的高標?

林逋:有一種成功,是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度過一生

林逋馴養了兩隻鶴,平日將它們關在籠中。

他經常

乘船

遊覽西湖,尋幽訪古。如果恰逢有人登門造訪,童僕就會開籠放鶴,讓它去給主人報信。

人見鶴,知客來,划船而歸。

林逋一生未娶,他稱自己以梅為妻,以鶴為子。

古龍小說《歡樂英雄》中,富貴山莊的莊主王動聽過林和靖的故事,也愛上了梅花,他將一罈酒埋在梅樹下,想沾點梅花的仙氣。

郭大路打趣了一句:“把梅花當老婆已經夠瘋了,想不到這人居然更瘋。”

紅梅,花中仙品。

白鶴,鳥中仙品。

聽故事的人,為故事而痴癲。

活在故事裡的人,因為仙品而忘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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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清曠心,做雲外客

人生苦短,宦海險惡,很多古代文人都會萌生歸隱之心。

幾時歸去,作個閒人。

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

這是蘇東坡的願望。

但他只是想想而已,始終以出世之心做著入世之事。

在任職杭州期間,蘇東坡常與友人遊覽西湖,舉杯飲酒。

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

蘇東坡因為來到杭州這座人間天堂,他說自己是“未成小隱聊中隱”。

當他登上山頂,眺望西湖山水,難免不會想起曾經隱居於此的林逋。

林逋去世十年後,蘇東坡才來到世上。

蘇東坡仰慕這位隨心而為的前輩,白天讀他的詩,夜裡就夢見了他的人。

醒來後,蘇軾寫下一首《書林逋詩後》,其中有這樣的句子:

先生可是絕俗人,神清骨冷無由俗。

我不識君曾夢見,瞳子瞭然光可燭。

蘇東坡認為,林逋並非屬於與世隔絕之人,而是生來就有神清骨冷、超凡脫俗的氣質。

夢中的林逋風神俊逸,目光炯炯有神。

而且,他還留給蘇東坡一個“平生高節已難繼”的印象。

林逋:有一種成功,是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度過一生

林逋寫詩作畫隨作隨棄,有人建議他將詩作收攏摘錄,以便留存後世。

他卻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我方晦跡林壑,且不欲以詩名一時,況後世乎?”

既然隱居山林,自當拋卻名利,既然活著已經放下,哪裡管得了身後事?

有心人將林逋所作抄錄儲存,我們才有幸讀到他那些“澄澹高逸,如其為人”的詩作,才能藉助這些詩作,欣賞那時的西湖風月。

春水淨於僧眼碧,晚山濃似佛頭青。

這是西湖的春天。

水氣並山影,蒼茫已作秋。

林深喜見寺,岸靜惜移舟。

這是秋天的活動。

湖水入籬山繞舍,隱居應與世相違。

閒門自掩蒼苔色,來客時驚白鳥飛。

這是隱居的日常。

林逋的生活簡單而豐富,種梅、養鶴、讀書、品茗、飲酒、彈琴、採藥、春遊、乘船訪僧、登高遠眺、釣魚喂貓、給遠方的朋友寫信……

既是夢中身,不如做個雲外客,以清曠心笑傲太平,棲息山水。

花花世界,誘惑太多,一旦迷失自我,便會不知所向。

清醒的人,知道自己不想要什麼,也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並且為此作出取捨,做回自己。

孤山隱居二十多年,林逋不曾踏足城市一次。

因為他清楚,人頭攢動的地方,沒有自己想要的東西。

林逋:有一種成功,是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度過一生

人生未滿,因為有憾

人至暮年,林逋明白自己時日無多時,在房子附近提前蓋好墳墓,還寫下一首詩:

湖上青山對結廬,墳前修竹亦蕭疏。

茂陵他日求遺稿,猶喜曾無封禪書。

這是他對人生路的回望,也相當於墓誌銘。

林逋去世後,訊息傳至朝廷,宋仁宗嗟嘆之餘賜予諡號:和靖。

後世稱他為和靖先生。

這一生,與山泉為伍,與花鳥為鄰,棲息林泉,過得詩意而自在。

按照自己的志趣,聽從內心召喚,隨心而活,沒有說過違心話,沒有寫過諂媚詩。

如此一生,是否就算圓滿?

後世有盜墓者在林逋墓中

發現

兩樣物品,一隻端硯、一支玉簪。

文人大多喜愛硯石,這也沒什麼奇怪。女子佩戴的玉簪,怎會成為他隨身珍藏的東西?

一生未娶的林逋,也許有一段愛而不得的故事,隱沒在歷史的紅塵深處?

讀他留存下來的詩,讓人感覺毫無紅塵氣息,滿是山水閒情。

其實,他還有一闕風格獨特的詞,字裡行間,盡是款款深情:

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送迎,

誰知離別情?

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

江邊潮已平。

這闕《相思令》,以女性口吻寫自己與愛人江邊離別。

今日一別,山長水遠,江水悠悠,愛恨悠悠。

林逋是在寫自己,還是別人?

假若那是他自己的故事,便也是他人生的遺憾。

一支玉簪,一闕《相思令》,放在一起聯想,就很容易拼接出一份鮮為人知卻能理解的遺憾。

林逋:有一種成功,是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度過一生

人生難免有遺憾,就像故事總會有留白。

至少,他這一生,讀書彈琴,梅妻鶴子,不妥協,不將就,度過了美好而逍遙的旅程。

一千年後,作家張宏傑在一本書裡寫道:

林和靖的生命在中國人的價值座標裡是成功的,他以清寂絕塵的形象永遠被歷史收藏進美麗的西湖山水,他的隱應該說隱得圓滿成功。

人生未滿,因為有憾。

我想,林逋不只是因隱而成功、而被書卷和山水記載,更因為他以自己喜歡的方式度過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