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小我一個月

公園裡人來人往,熱熱鬧鬧。逛公園的來自天南海北,男女老少,胖的,瘦的,高的,矮的,有做輪椅的,也有做兒童推車的。

河邊的垂柳在微風的吹拂下左右搖擺著,像一位老大爺在活動腰身。樹上的鳥兒成雙成對的唱著歡快的歌兒。小朋友手裡的泡泡槍飛出來的彩色泡泡隨著微風飛向了樹梢。唱歌的鳥兒像是受到了驚嚇,拍拍翅膀朝公園深處飛去了。一串串歡聲笑語從不遠處傳來,原來是一群孩子在拿著水槍戲水玩耍。

公園的小路上,並排兩個不同性別,不同年齡的人分別推著一大一小兩輛推車。左邊推著兒童車的是一位年齡約六詢的微胖婦女,車裡坐著的是一位可愛的小女孩,右邊推輪椅的是一位瘦瘦高高的年齡約35歲左右的青年男子,車上坐著的是一位胖乎乎的青年女子。小女孩看到前面的小孩一蹦一跳的追著一隻飛舞的花蝴碟,快活的像只小兔子。在好奇心的驅駛下,小女孩坐不住了,屁股左右搖擺著,雙手緊握著推車扶手急切的想站起來。嘴裡大聲喊著奶奶:“抱我……下來……自己走。”輪椅上的中年女子聽到了也學著小女孩音調喊著:“抱我……下來……自己走。”左邊孫女摟著奶奶的脖子,奶奶雙手抱著孫女的腰,小女孩就離開了推車。右邊青年女子也學著小女孩的樣子,雙手環抱青年男子的脖子,青年男子雙手放在女子的腋下用力,先讓青年女子站立起來。奶奶追著小女孩,小女孩追著蝴蝶都跑老遠了,這青年女子還沒站起來。足足5分鐘,青年女子總算站起來了。那些圍觀的人,笑的笑,樂的樂。搞的青年男子滿頭大汗,滿臉通紅。

這女子走起來踉蹌踉蹌,她左腳向前一步,30秒後右腳才邁出第二步。比走鋼絲還小心翼翼,生怕摔倒了。路上的行人心裡琢磨著,嘴裡嘀咕著,生了什麼病?讓一個年輕的女子成了這副模樣。推輪椅的男子,雖然身材單薄點,五官輪廓稜角分明,照顧青年女子溫柔又有耐心。後面的老奶奶嘀咕著:“老天,顯顯靈吧,讓柔兒的病好了吧。多善良的一家人啊!”

“造化弄人,生個孩子咋就成這樣了呢?原來好端端的一個人。”老奶奶說。原來老奶奶是他們的鄰居。她還說,推輪椅的男子叫大偉,女子叫柔兒,這個小姑娘叫嬌嬌。

這事還得從柔兒懷孕時說起。原來柔兒已經生過一個孩子,經不住家裡老人的勸說,就動了心,想著生個二胎。家裡老人也沒有封建思想,覺著生男生女都高興。有了輕鬆的家庭氛圍,柔兒很快就懷孕了。這本是一件令全家人都高興的事兒,可誰也沒想到在離預存期還差一個月時,柔兒的腰疼的起不了床了,需要一個人整天照顧。

大偉也是外出打工,出門在外,什麼都要花錢,也不可能天天守在家裡照顧妻子。即便他心裡一萬個願意,妻子也不願意。老大上小學五年級,需要花錢。眼下肚子裡的出來了還需要一大筆花銷。柔兒的腰越疼越厲害,有時疼的半夜都睡不了覺。大偉也帶妻子看過好多醫生,醫生都說胎兒月份那麼大了,不好做檢查,也不好用藥。等到孩子出生才能檢查治療。

醫生都這麼說了,柔兒只能一邊忍受疼痛,一邊盼著寶寶快些出生。大偉辭了工作,找了一個送外賣的活 ,這樣照顧妻子掙錢兩不誤。

終於到了預產期,妻子的腰疼越來越重了,疼的只能躺在床上吃飯了。沒有更好的緩解疼痛的方法,只有儘快讓孩子出生。這是產科醫生共同商量之後的決策。做丈夫的大偉很是心疼妻子,二話沒說就同意了醫生的建議。

大偉顫抖著雙手在手術同意書上籤了名字,遞給了醫生。急忙回到病房看望躺在床上的妻子,坐在床邊輕柔的按摩著她的雙腿。“39床的家屬馬上去護士站,”背後傳來響亮的喊聲。嚇的大偉急忙從床邊站起,一著急沒站穩一屁股又做到了地上。

大偉也顧不上疼痛的屁股了,飛也似的到了護士站。護士把手術同意書又放到了面前,大偉一看馬上明白了怎麼回事。原來是因為緊張把大寫成了太,大偉寫成了太偉。雖然護士也沒埋怨什麼,大偉的臉卻紅了。

師傅用板床把妻子接走了,送去手術室了。大偉心裡七上八下,雙腿沉的像灌了鉛似的。在手術室門口徘徊著。心裡唸的都是善良的妻子,希望母子平安。

先出來的是小孩,後出來的是大人。值得祝賀的是母子平安。大偉滿心歡喜,嘴角上揚,激動的不得了。又一次當爸爸了。

產後柔兒的腰疼並沒有減輕,而且更厲害了。醫生開了腰椎的磁共振檢查單,柔兒去做了檢查。檢查的結果醫生沒讓柔兒知道,只是悄悄告訴了大偉。5天后,柔兒出院了,是救護車拉回去的。柔兒剖腹產後身體虛弱,再加上腰疼,柔兒走不了路。

柔兒雖不知道具體的病情,也知道自己生了很重的病,月子裡疼的天天以淚洗面, 她甚至哀求大偉狠心一點,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吧。妻子該是多麼疼啊,才會要求放棄自己的生命。大偉的心急的啊,無處安放。

大偉牢記著醫生的話:每天給妻子熬大麥茶回奶,另加回奶藥1粒。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回了奶,才好帶著妻子去大城市看腰疼。大偉每天精心準備各種食材,給妻子做營養美味佳餚,端到妻子床邊一口一口的喂下去。看著心愛的人吃的很滿足,大偉的心裡充滿了一絲慰藉。

即便這疼痛無情的折磨著身體,柔兒還是堅定不移的相信自己的腰一定會好的。每當她看到可愛的小嬰兒衝她微笑時,她的心裡油然升起一種我一定要好起來的強大信念。這種信念如果可以轉換成力量的話,大到足夠可以讓一座堅固的樓房轟然倒塌。

其實,柔兒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病,她心裡很清楚,只是怕大偉擔心,才假裝不知道的。醫生不在病人面前談論病情,和家屬私談的,還能有什麼病,非癌莫屬。這種世界性難題,真是讓人頭疼啊。何況他們家經濟也不寬裕,她不想再為難丈夫。

大偉以為自己瞞的好好的,他在柔兒面前從不提病情,只是溫柔體貼的照顧著妻子。每當妻子吃完止痛藥睡著時,大偉悄悄的下樓挨個打電話問親戚朋友借錢。又偷偷聯絡上海的專科醫院,提前預約掛號。很快一切準備就緒了,這時的妻子還未出月子,身子骨還很虛弱。大偉真的等不下去了,她要救妻子的命,一刻也不敢耽擱了。妻子剖腹產的第15天,他就租了一個車帶著妻子奔向上海了。他們是帶著希望,帶著家人的祈盼,一定要康復歸來。

從遙遠的小村來到繁華的大都市,大偉沒有感受一絲絲的快樂,內心更多的是與焦慮與不安。妻子得的是骨癌,能治癒嗎?

來到上海的第一件事是掛號,由於大偉提前預約好了,倒也沒費多少勁,排了半小時就掛上了。預約看病的時間是下午,具體幾點也不好確定。大偉給妻子買了一份雞腿麵25元,自己吃了一碗素面條10元。大偉的家鄉35元都夠幾天的飯錢了,在這一頓都花完了。大偉雖也心疼,但是為了妻子,他覺得值。

柔兒在輪椅上坐的腰都僵硬了,還沒等到叫號呢。大偉很是心疼妻子,一邊和妻子講著話,一邊給妻子捏著肩膀,時不時的還要給妻子擦擦汗,在南方10月的天氣還是很熱的。外面的天都黑了,還沒看上病呢。廣播裡傳來了柔兒的名字,大偉推著妻子進了知名教授的門診。教授在中間坐著,前後左右全是稚嫩的臉龐。大偉恭敬的把提前做好的檢查遞給教授,教授認真的看完病歷,又把片子放在燈下仔細看了又看。“你這腰椎骨頭都骨折了,壓迫了神經,引起疼痛。必須儘快手術。你現在疼的都不能站了,再不治療就要癱瘓了。”教授說。不用教授開口左邊的醫生開好了住院單遞給了大偉,右邊的醫生留了大偉的電話,提醒大偉等候住院的通知。廣播裡喊到下一個病人的名字,大偉才知道妻子的病看完了。推著她向他們的住處賓館走去。

柔兒的疼痛越來越重,從腰間向雙腿放射,連翻身都不能了。疼的也下不了床了,大小便只能在床上解決了。他們的希望在哪裡?手術是柔兒的救命稻草。今天是柔兒剖腹產後的28天,他們來上海已經13天了。都說上海知名大醫院不光是上海人的醫院,還是全國人民的醫院。去那裡看病的來自全國各地,比趕大會還熱鬧呢。

大偉的手機響了,柔兒開啟擴音。裡面傳來磁性的男音,“是柔兒家屬嗎?醫院後天有床位,你們後天就可以住院了。”大偉皺了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了,柔兒疼痛的呻吟聲消失了。希望的光芒來了,痛苦像霧一樣慢慢散開了。人世間還有比這更令人開心的事嗎?但願這份美好,這份希望的光芒,快樂的味道,永遠住在善良的人心裡。

產後第31天,那扇有幾份神秘幾份緊張承載著希望的大門又一次向柔兒敞開了。此時此刻柔兒正躺在板床上,一位男性師傅推著她來到了手術室的門口。大門緩緩打開了,大偉的眼緊緊盯著妻子不忍離去。

大偉想起了那個出生剛滿月的小女兒,柔兒總是親切的喊小寶蛋。柔兒說小寶蛋的意思, 就是女兒就是我的小寶貝蛋子,嬌的很。我們的小寶蛋,媽媽為了你啊,肚子上的10釐米的道口還沒長好,腰上還要再來一刀,你的媽媽不容易啊。你懂事了就要好好疼愛媽媽。旁邊的工作人員走向大偉,“小夥子,別這樣,你看你的上衣都被眼淚浸溼了,回病房歇著吧。手術時間很長的,要一天時間呢。”大偉才緩神來過來,原來自己哭了都不曉得。

大偉動了動身體,發現雙腳發麻,很難邁開步子。緩了一會兒,大偉帶著他紅腫的雙眼向病房走去。

手術室的 柔兒在麻藥的誘導下已經睡著,主刀醫生已在她的後背切開15釐米的口子,切割那讓人討厭的瘤子。

柔兒不知道她的身體在經歷著怎樣的變化,更不清楚她今後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的,她像一隻任人宰割的小豬,呼呼的大睡著。醒來之後的世界是黑白的還是彩色的?沒有人能給出肯定的答案。

大偉在床上睡著了,他太累了。這麼多天的陪伴照顧,他身心疲憊。恍惚中,大偉進入了夢境。他夢見漂亮的柔兒又恢復了健康,一手抱著小女兒,一手牽著大女兒,興高采烈的走在公園裡。

大偉一咕嚕從床上爬起來了,病房的燈都亮了。妻子都進去9個半小時了,怎麼還沒出來呢?大偉額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雙手不聽使喚的搓來搓去。大偉聽到了輪子摩擦地面的咣噹聲,飛奔跑出去看看,是隔壁房間的。大偉就站在門口守著,等待著妻子。又有板車來了,大偉撲上去,是柔兒回來了。她臉色蒼白,雙唇乾癟咧著口子,眼神迷離。大偉輕喚著柔兒的名字,柔兒用沙啞的嗓音答應著。

手術後的6個小時,不能吃不能喝,還不能睡,身上還插滿各種管子。必須有家屬陪同著,看到病人想睡就要叫醒,還得盯著生命檢測儀上的數字變化,如有異常及時告訴醫生。由於麻藥的副作用,柔兒吐的異常兇猛。大偉一會兒接嘔吐物,一會兒給柔兒擦嘴,一會兒用棉籤沾水給柔兒溼潤嘴唇。一刻也停不下來。腰椎的手術要臥床三個月才能下地,在這三個月的時間裡大小便都要在床上解決,吃飯也要人喂。

術後的柔兒並沒有擺脫疼痛的騷擾,雙腿油炸般熱烈的疼痛,刀口揪心的疼,再加上術後不排氣,吃不了東西,柔兒感到前所未有的難受。還有更讓人厭煩的各種管子:傷口引流管,導尿管,脖子上的靜脈留置針管。術後虛弱的身體不停的流汗,大偉乾脆在 柔兒的腦袋上放了一條毛巾,方便擦汗。

柔兒躺在潔白的床上,不能動彈。翻身需要人幫忙,喝水要人幫忙,大便要人幫忙,換衣服要人幫忙,吃飯要人幫忙。腰椎手術是大手術,光臥床就要三個月。在這三個月的時間裡,大偉就是一個溫柔溫柔又負責任的男護工,把柔兒照顧的乾乾淨淨。

此時此刻的柔兒多麼想找回健康的身體,可她要努力奮鬥多久呢?沒人能給答案。每天24小時柔兒的吃喝拉撒睡全在那張潔白的小床上解決,這張小床承載了柔兒生活的全部。柔兒的世界就一張床這麼大。小床上面空曠的天空,它是白的,唯獨缺失了天空特有的藍色。柔兒見不到溫暖的太陽,也見不到美麗的月亮,更欣賞不了綠色帶來的生機。

柔兒不明白自己怎麼成了臥床不起的病人?像個巨嬰似的躺在床上。任憑護士在身上擺弄著。柔兒想不起來自己究竟經歷了什麼?疼痛讓柔兒像個嬰兒一樣哇哇大哭,哭的大偉心碎,旁人心煩。大偉怎麼都哄不好,急的豆大的汗珠往下掉。

一晃三月過去了,柔兒的身子胖了。大偉卻瘦了一圈。在醫生的幫助下,柔兒帶上了支具,大偉扶她下床走路了。大偉和柔兒面對面,柔兒抱著大偉的脖子,大偉雙手扶著柔兒的肋部,大偉退一步,柔兒前進一步。他們走的比蝸牛還慢,從床頭到床尾,走走停停,足足用了三分鐘。

轉眼間大偉賦閒在家一年了,柔兒似乎還未從麻醉中甦醒。柔兒記不得從前的事了,也忘了自己剛生的小女兒。似乎只對大偉有些印象。可是大偉是有有擔當的父親啊,他思念遠在老家的小女兒。

老母親接到兒子的電話, 就帶著小孫女嬌嬌趕了一夜的火車從河南老家來到江蘇和大偉一家人團聚。又是一年花開時,柔兒“一歲”了,(術後一年了)嬌嬌一歲零一個月了。一家人去公園遊玩,大女兒可馨和大偉推著柔兒,奶奶推著孫女嬌嬌,一家人圍做在公園的草坪上,可馨和嬌嬌跳著舞,大偉也和孩子們一起扭起來。奶奶笑的合不攏嘴,柔兒傻傻的做在輪椅上望著眼前的幸福時光,也想站起來和家人一起跳舞,可她站不起來。奶奶說:“我們的柔兒乖,只要天天堅持練習,總有一天能自己站起來走路的。柔兒和嬌嬌一樣都是聰明的乖寶寶。嬌嬌一歲學會了走路,柔兒小嬌嬌一個月,說不定很快就能學會走路的。我們都相信柔兒 。” 柔兒笑了,笑的那麼甜,笑的那麼美。

複查結果出來了,柔兒身上的癌細胞全部不見了。受麻醉的影響,柔兒的大腦還未完全恢復。醫生說也許很快,也許很難恢復正常。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由於大腦神經系統出現了異常,讓柔兒沒了正常人的壓力,正常人的煩惱,真真正正活在了孩子的世界裡,癌細胞神奇的消失了。也是因禍得福呢。

嬌嬌上小學三年級了,語文老師佈置了一篇寫親人的作文。嬌嬌想來想去,突然來了靈感:寫我可愛的媽媽。她早就健步如飛了,還可以接送我上學了。她雖然不能工作了,可她在家能給我們做可口的飯菜,把家裡收拾的乾乾淨,能讓爸爸在外安心工作。我和姐姐有溫暖的肩膀可以依靠,難道天底下還有比這更讓人幸福的事嗎?嬌嬌在作文字上寫下題目:《小我一個月的媽媽》。開頭是這麼寫的:我的媽媽十歲了,我呢,比媽媽還大一個月,我十歲零一個月。媽媽沒有脾氣,從來不逼我寫作業,總愛陪著我一起玩,我們像同齡人一樣愛玩芭比娃娃,愛玩過家家,玩累了,躺床上呼呼大睡。睡醒了,接著玩。

結尾如下:我可愛的媽媽,小我一個月的媽媽,嬌嬌愛你總也愛不夠。希望你十年後能和我一起參加高考,考全國最好的醫科大學。為人類醫學做出巨大貢獻。讓那些癌症患者驕傲的說:“我們不怕,中國的醫療真厲害,我們的病已經治癒了,永不復發轉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