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冬奧會開閉幕式跟2008年最大的不同，就是文化自信，我們放下了包袱，完全放鬆自己才可以浪漫。”2月20日晚，2022北京冬奧圓滿閉幕，張藝謀罕見地在深夜發表一篇長文，在知乎上講述他作為二屆奧運會開閉幕式總導演的心路歷程。
閉幕式當晚，“張藝謀太懂了”“張藝謀把我整哭了”引爆微博熱搜。從開幕式上的二十四節氣倒計時，到閉幕式上的十二生肖，張藝謀以簡約之美呈現出中國深厚的文化底蘊與中國式浪漫。
開幕的迎客松，閉幕的垂柳送，以及象徵吉祥團結的巨大中國結為雪花火炬臺“披上新衣”，都讓網友感嘆，這是中國帶給全世界的浪漫，滿屏皆是“張藝謀值得一枚獎牌”的讚譽。
主火炬熄滅的瞬間，張藝謀百感交集。他似乎又看到2008年北京奧運會閉幕時的情景——星光五環伴隨《我和你》的主題曲旋律緩緩升起，與唯美的雪花交融。這一刻，象徵著2008與2022的時空交錯。
“就在此地，就在鳥巢，歷史的瞬間相互交疊。彷彿只是這幾秒鐘，但一晃間十幾年已經過去了。這個瞬間代表著2008年到今天，我們走過的路。”張藝謀寫道。
閉幕式結束後，他拿起話筒，代表導演組團隊感謝全體演職人員和幕後工作者。作為導演，72歲的張藝謀抵達了人生的高光時刻。
紀錄片《盛會》中的張藝謀
自信與放鬆
在世界範圍內，既有電影導演身份，又執掌過兩次奧運會開閉幕式的“雙奧導演”，只有張藝謀一人。
“如果沒有國家的強大，沒有中國國際地位的提高，我們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申辦兩次奧運會，也不可能有我所謂的‘雙奧導演’，這是我的幸運。”在自述中，張藝謀坦言，這個年紀還能奮戰在第一線，是時代給他的機遇。他不想虛度光陰，於是“把大小事情看得比命都要緊”。
如果2008年奧運會講述的是“我”，是中國五千年曆史與文化，那在2022年冬奧會上，張藝謀要講述的是“我們”，是“一起向未來”的人類共通情感。
“中國人那種積極的、蓬勃的生命觀與價值觀，跟全世界人是一樣的。”在講述冬奧開幕式的紀錄片《盛會》中，張藝謀如是說。
在創意上，他有源源不斷的靈感。儘管團隊裡有各種年齡的專業人士，但只要開創意會，沒人是張藝謀的對手，他常常是最先想到主意的人。
在冬奧開幕式上，張藝謀只想表達一句話：全世界不同的雪花匯聚在北京，成為一朵人類共同的雪花。這一屆開幕式，不再是揹負著沉重包袱的中國五千年文化的輸出，也不再是炫技。人海戰術或者好不好看，也不再是張藝謀想要強調的，他只想做一個最能打動人、最能真實反映中國人情懷和美學理念的盛會。
“浪漫，抒情，還要奇幻。”是張藝謀對冬奧會開幕式定下的基調。冬奧開幕式的每一幀都堪稱精美，但最讓張藝謀感動的，是800多個孩子登臺表演的《千萬雪花》。這些孩子沒有經過任何訓練或彩排，自由自在徜徉在一萬多平方米的舞臺中央——那是世界上最大的LED顯示屏。
開幕式上的“千萬雪花”
隨著孩子們奔跑的步伐，人工智慧的動作捕捉技術實時追蹤，在他們腳下綻放出互動雪花，像是《冰雪奇緣》中的魔法一般，整個場面神奇而浪漫。這是全世界第一次在如此大的場地上運用人工智慧和AR（增強現實）技術，實現動態捕捉和實時互動。
“我很感動，就是因為沒有怎麼演。孩子們自由地踩著雪花玩耍，像在雪地上打雪仗一樣的。”張藝謀感嘆，這個瞬間的可貴就在於“不編排、不排練、不整齊劃一”，這種自在鬆弛的狀態，是2008年時不敢想象的，“當我們有很多寄託和期望的時候，通常不敢任由孩子們表現，不敢這麼放鬆。”他認為，這樣的轉變，才有了“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的效果，這種自如的、簡約的表達，背後是他深深體會到的文化自信。
北京冬奧會開閉幕式外拍短片組導演李志偉在知乎上寫道，他聽很多朋友議論，2008年是中國在努力展示自己、迎合世界，而2022年的中國更鬆弛、更自信。
閉幕式的“緬懷懷節”，是觸動網友落淚的片段。張藝謀說，這個始於里約奧運會的規定動作，究竟如何表達中國人的生死觀，頗費團隊思量。經歷兩年數易其稿，才從中國文化中萃取出有著千年歷史的“折柳送別”。
古人尤其文人之間離別，會折一支柳相送。舞臺上，垂柳被風吹動，飛到上萬平米的地屏上，365個人捧著發光的柳枝，在《送別》的音樂聲中走遠。舞臺中間，直徑16米、重約300噸的圓形舞臺在70秒內迅速而平穩地開啟，拔地而起106根光束，無數道綠光像紀念碑一樣升起來。這些舞臺效果的背後，是設計火箭發射支援系統的工程師，航天運用的雙冗餘系統，保障了演出“像火箭一樣精準”。
閉幕式上的“折柳送別”
工作狂
開幕式100分鐘背後，是張藝謀與他精心挑選的團隊長達1000天的籌備。在講述冬奧開幕式的紀錄片《盛會》中，張藝謀時刻保持著高亢的熱情，敏銳的判斷力，絲毫不像古稀之年的老人。看過幕後紀錄片，有網友把張藝謀稱為“完美的噩夢甲方”。
與張藝謀第二次合作煙火專案的藝術家蔡國強說，“他每一次都要超越”。團隊裡的年輕人對張藝謀的印象則是，“他是我們的偶像”“特別有家國情懷的人”“不斷在追求完美”“只要他在，這事一定能成”。
從創意輸出到細節落地，張藝謀全盤掌控，這背後不僅是他多年的導演經驗、天賦與果斷決策力，同樣也是常人難以企及的旺盛精力。
張藝謀說，從接到冬奧會任務開始，他就知道自己一定要全力以赴，不能有懈怠，“我總覺得家和國的事情，國家的還是更大一點。”
妻子陳婷在微博上寫出了家人眼裡的更真實的張藝謀。2008年奧運會開閉幕式，導演面對的壓力與艱辛史無前例，重壓之下，他跟妻子開玩笑：“如果搞砸了，咱全家就逃亡吧。”
最早，陳婷得知張藝謀將再擔任2022北京冬奧開閉幕式總導演時，問他是不是忘了當年的壓力。張藝謀一言不發，直到冬奧閉幕式圓滿落幕，他才闡釋內心：“我的性格就是陝西人的性格，對待大小事情，只要我接了，就一定要認真負責把它做好，一定要對得起大家信任。”
大多數古稀之年的人，都已跨入弄孫含飴、頤養天年的階段。但張藝謀仍然是不知疲倦的工作狂。
他在自述中坦言，同輩的人都已經退休，但他享受於這個年紀還能保持創作的心態和節奏。他不擅交際，麻將也不會打，唯一能做、且熱愛的事情，就是創作。
“經常把事情排得滿滿當當，大事小事重疊著搭在一起，我喜歡這樣。”張藝謀曾笑稱自己是“斜槓中老年”，拍電影、執導舞臺劇、做大型演出，凡與創作有關，他都想嘗試。
幾個專案齊頭並進，對他來說是常事。就在冬奧開幕式緊張倒計時期間，他的新片《狙擊手》在春節檔大年初一上映，目前上映21天，票房達到5。17億。
從妻子的角度，張藝謀是在用近乎瘋狂的工作強度和極度不健康的生活方式消耗自己的生命。他把每天日程都排得滿滿當當，忙起來可以不睡覺，想到工作上的事情可以半夜起來等到天亮。他吃得很少，哪怕再累，也要一天走五公里。
陳婷透露，臨近開幕式的最後幾個月，張藝謀靠藥物維持才能說出話。連續幾天高燒，依然維持高強度的工作量，絲毫不鬆懈。
“只要有創作的機會，我會一直這樣。”張藝謀曾說，一個人能把愛好、能力和職業結合在一起，是一件值得珍惜的幸運的事。
“冬奧接近尾聲，一切圓滿而成功。這是我泱泱大國國運昌盛和所有辛勤努力的工作人員共同付出的結果。”但陳婷太瞭解張藝謀，她寫道：“他不會就此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