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為什麼說華容道才是他的高光時刻?

說起關羽,一般人很容易想起溫酒斬華雄,或者是千里走單騎、刮骨療毒。但在我看來,關二爺這個形象,在《三國演義》最出彩的,其實是華容道,這才是關羽的高光時刻。

你可能就奇怪了,不對啊,這明明是關羽身上的汙點,要不是他放跑了曹操,歷史怕是都要改寫了。

關羽:為什麼說華容道才是他的高光時刻?

咱們首先要說,華容道純粹是小說虛構的,所以,跟歷史走向無關。但一個人有沒有讀懂《三國演義》的用意、讀懂關羽,可以拿華容道來做個衡量標準。

這可不是我的主觀臆斷。提醒你注意小說第50回的回目《諸葛亮智算華容,關雲長義釋曹操》,標題裡這個“義”字,恰恰是理解關羽形象的文眼。咱們前面講《三國演義》的主旨,強調過作者是揚劉貶曹,把曹操寫成了篡奪大漢江山的漢賊。即便在這樣一個主題下,對放跑曹操的行動,作者仍然打上了一個“義”的標籤,可見,關羽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了。

你一定很熟悉孟子那句“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在孟子看來,義是可以犧牲生命去維護的價值。你可能也聽過別人用“忠義”來形容關羽,其實不準確。“忠”和“義”各有側重,“忠”更強調群體義務,是為自己所屬的群體盡心盡責;而“義”則是儒家文化中君子的自我要求。忠是容易做到的,義是更難的。有時候,忠義還會發生矛盾。關羽就面臨了這樣的考驗。

在《三國演義》這部書裡,關羽雖然屬於劉備陣營,但通觀全書,關羽大多半的時間和故事,反而是和敵對陣營裡曹操的恩怨情仇。理解關羽的形象,關鍵不在劉關配,而在曹關配。關羽身上“義”這個標籤,恰恰是被曹操不斷強調和宣揚的。

關羽為什麼會在華容道上放走曹操?

關羽:為什麼說華容道才是他的高光時刻?

關羽放走曹操,不是源於曹操曾經對他禮遇有加,而是他出於自我要求,甘願冒險和自我犧牲,這才是“義”的境界。

在史料上,關羽被迫投降曹操後,明說不忘劉將軍,曹操被折服,覺得關羽非常義,原話是“曹操義之”。隨後,因為關羽解白馬之圍,曹操上表封關羽為漢壽亭侯,對關羽大加禮遇。而且等關羽立功報效曹操之後,逃亡而去,左右的人想要追殺,曹操也出面阻止,說他也是各為其主,不用追。兩人的交情就這麼多。

到了《三國演義》,作者虛構了一系列情節,不僅讓曹操和關羽的關係變得豐滿了,也讓關羽身上的“義”表現得更加豐滿了。

首先是把關羽和曹操的故事,前後拉長了十幾年。小說把他倆關係的起點,提前到了漢獻帝剛繼位時,州郡聯軍討伐董卓,當群雄都鄙視劉備、關羽卑微無名時,曹操力排眾議,擔保關羽可以破敵,溫酒斬華雄的故事就發生在此時,而給關羽溫酒的人,恰恰是曹操。當時劉備尚未成為獨立勢力,為曹操效力對抗董卓,是“義”。

可到了曹操心懷篡亂之意後,劉備奉衣帶詔與曹操鬥爭,關羽選擇站在勢單力薄地結拜大哥劉備一邊,而非勢力更大、對他呵護關愛的曹操一邊,這也是“義”。

關羽在戰鬥中被困,還帶著劉備的兩位夫人,於是被迫暫時向曹操投降。在往官渡方向去的路上,曹操有意給他們三人安排一個房間,擾亂君臣之禮。關羽卻手持蠟燭立於門外,自夜裡到天亮,毫無倦色。這種慎獨磊落同樣是“義”。

關羽:為什麼說華容道才是他的高光時刻?

進了曹營,關羽把曹操新賜的袍子穿在裡邊,把大哥劉備給他的舊袍子穿在外邊,表示舊恩高於新恩,曹操讚歎:“真義士也!”雖然曹操待關羽很好,但關羽明說只降漢帝,不降曹操,有了劉備的訊息還要去歸附大哥,曹操仍然稱讚:“事主不忘其本,乃天下之義士也!”

斬顏良、誅文丑,報效了曹操的知遇之恩,關羽覺得可以無愧於心,於是掛印封金離開,演義繼續虛構了曹操親自追到橋邊相送,除了送路費,還送給關羽一襲戰袍。而關羽以大刀挑戰袍而接。既接受饋贈,也保持距離。曹操又笑著說:“雲長天下義士,恨我福薄,不得相留。”

你看,關羽“義”的名號,就是這樣一路被曹操反覆宣揚出來的。

為了強化關羽的”義”,小說還渲染了三個細節

首先,關羽被塑造為紅臉。

在周朝文化中,貴族的上色是紅。《論語》中孔子推崇紅色,還“惡紫之亂朱”。《三國演義》成書於元末明初,明朝同樣推崇紅色。將關羽設定為紅臉,是一種含有褒義的象徵手法。紅臉的關公,也成了今天戲曲行當中忠義英勇之人的代表。

其次,關羽騎的赤兔馬也是紅色

。史書上,這匹馬原本是呂布的坐騎,小說進行了藝術加工,把它經過曹操之手轉贈給了關羽。這同樣是對人格“義”的符號化呈現。

最重要的是,《三國演義》還反覆強調了關羽讀《春秋》的畫面。

在《三國志》裡,原型關羽就喜歡讀《左傳》,能隨口引用《左傳》,也就是左丘明註解的《春秋》。在《三國演義》裡,更是幾次把關羽和這部書掛鉤。

關羽:為什麼說華容道才是他的高光時刻?

小說為什麼非得把關羽這名武將和一部儒家經典聯絡在一起呢?這裡作者有深意。你肯定聽過一個詞叫“春秋筆法,微言大義”,這是孔子政治學說的體現。有句話叫做 “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 為什麼呢?因為孔子修訂的《春秋》不僅僅是記錄歷史,而且強調明辨是非、邪正、善惡、褒貶。小說塑造關羽夜讀《春秋》,這等於說把關羽的思想根源展示給讀者看了。它意味著關羽所堅持的,不是自己的個體價值觀,而是一直上接到《春秋》的龐大儒家傳統。

有了這些鋪墊,小說才來到了華容道上的“義釋曹操”。曹操赤壁兵敗,被一路窮追,躲過了趙雲、躲過了張飛,卻在華容道被關羽截了個正著。結局你肯定知道,關羽明明是立了軍令狀,捉不到曹操,回去要被軍法處死的,但硬是把狼狽的曹操放了。

你會不會覺得,關羽這是為了一己之私,壞了劉備的漢大業?我要提醒你小說寫法上的細膩之處。這一段,雖然不過短短600字,但寫得很有層次和張力。

曹操先是提起過往,說:“兵敗勢危,到此無路,望將軍以昔日之情為重。”此時的關羽並不為之所動,他說的是:“昔日關某雖蒙丞相厚恩,然已斬顏良,誅文丑,解白馬之圍,以奉報矣。今日之事,豈敢以私廢公?”可見,對於曹操過去的禮遇,關羽在心理上覺得已經報答了結了。公私輕重,關羽可是分得清清楚楚。

關羽:為什麼說華容道才是他的高光時刻?

那麼曹操是拿什麼扭轉乾坤的呢?他說:“大丈夫以信義為重,將軍深明《春秋》,豈不知庾公濯孺子之事乎?” 你看,關羽愛讀的《春秋》又出現了。

《孟子·離婁下》:庾公之斯追子濯孺子之事

子濯孺子侵犯衛國,衛國派庾公之斯追擊他。

庾公之斯追到跟前,卻說:‘我向尹公之他學射箭,尹公之他是向您學射箭,我不忍心用您傳授的技術反過來傷害您。但國君交付的事,我不敢不辦。’

說完抽出箭來,在車輪上敲掉箭頭,射了四箭之後返身回去了。

這時候,“義”字又來了——原文接下來說,關羽是“義重如山之人”,“如何不動心?又見曹軍惶惶,皆欲垂淚。”熟讀《春秋》的關羽,“一發心中不忍。”於是“把馬頭一勒,對眾軍說:‘四散擺開’ ”。就這樣關羽放了曹操一馬,甘願冒犧牲自己的風險。

一剎那的選擇,關羽也許因為知恩圖報,也有可能動了惻隱之心,而恰恰是在跟“忠”,也就是跟群體利益衝突的境況中,關羽“義釋曹”的選擇,更完美地詮釋了孟子那句話,“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

分析到這兒,你是不是也會覺得小說虛構的華容道故事,雖然在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了?難怪王國維曾經讚歎:“關羽在華容道釋放曹操,則非大文學家不能辦。”

關羽:為什麼說華容道才是他的高光時刻?

雖然小說裡關羽有大意失荊州的過失,但到了第77回,紅臉的關羽騎著紅色的赤兔馬,在夜色中從麥城向兄長劉備的方向奔走,最終被孫權伏擊。關羽死後,赤兔馬被孫權賜給了別人,但這匹馬“不食草料而死。”你看,人是義士、馬是義馬,小說在關羽的結局之處,仍然突出了關羽“義”這個人格標籤。

“義”,在中國文化中,既是儒家君子的自我要求,也是一種超越群體利益視角的價值觀。它有豐富的內涵,不同時代、不同群體的人,在其中投射著不同的義項。這也就能夠解釋,作為中國人心目中“義”的化身,關公為什麼既能成為武聖乃至關帝,也能演變為財神,在香港電影裡,警察和幫會都會拜關公。

總結

關羽是《三國演義》一個非常出彩的形象,作者給了他紅臉、赤兔馬和讀《春秋》三個符號化意象,並且豐富了關羽和曹操十幾年的纏鬥,尤其虛構了華容道釋放曹操的情節,塑造了關羽義薄雲天的形象。可以說,關羽成為中國人心目中“義”的人格化身,《三國演義》是至關重要的一環。

儒家文化的“義”,跟我們常說的江湖義氣,有什麼聯絡,又有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