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厚:一生不算進取的“狂者”,最多是有所不為的“狷者”罷了

11月2日,著名的哲學家、美學家和思想家李澤厚先生在美國去世,享年91歲。

李澤厚:一生不算進取的“狂者”,最多是有所不為的“狷者”罷了

李澤厚

李澤厚1930年生於湖南寧鄉,從小就異常聰明,一路讀的都是名校。

初中畢業時,他考上了當時湖南最著名的省立一中,但因為沒錢入學,只好進了免費的省立第一師範。

談起這段經歷時李澤厚說:“家道中落,沒有飯吃那種痛苦,你是不能體會的。 ”

在16歲那年,李澤厚在作文中寫道:“魏徵有言:‘非獨君擇臣,臣亦擇其君。’魯人不用孔子,孔子行;故大丈夫行事,宜再三擇之而後可,非聰明睿智之主,則不能舒我才,而合則留,不合則去,又何復倦倦於此哉?”

由此可見,李澤厚在少年時期就具有天才般的睿智思想和文字駕馭能力。

上初中時,李澤厚就非常喜歡讀魯迅和冰心的作品,這兩位作家一剛一柔,亦反映了他性格中剛強和柔軟的對立面。

即使到晚年,李澤厚都直言:

“我是頑固的挺魯派,從初中到今日,始終如此。”

李澤厚很早就接觸馬克思主義哲學,他在省立第一師範時讀馬克思的著作,以及當時在年輕學生中非常受歡迎的斯諾的《西行漫記》,那個時候他的思想是傾向於進步的。

1950年,李澤厚考入北京大學哲學系,對他而言,這所曾誕生眾多風雲人物的中國第一高等學府給他帶來的並不是榮耀,而是他可以自由地徜徉於浩瀚的書海中。

在大學,他很少參加活動,而是把更多的時間用在讀書和寫文章上,

他利用藏書極為豐富的北大圖書館翻閱、抄錄了許多原始資料,這為他以後的寫作積累了豐富的素材。

李澤厚:一生不算進取的“狂者”,最多是有所不為的“狷者”罷了

年輕時的李澤厚

大學畢業後,李澤厚進入了中國社會科學院

在這期間,他於1955年發表了《關於中國古代抒情詩中的人民性問題》,這篇文章以及此後關於美學的論戰讓

李澤厚迅速成名。

進入改革開放的80年代,圖書開禁,那是一個對知識狂熱渴求的時代,

喜歡“突破常規”的李澤厚立刻從厭惡陳腐說教的青年人那裡得到了呼喚和迴應。

易中天就是在那時受到李澤厚的影響,他說:“從我讀研的時候……李澤厚《美的歷程》讓我耳目一新,用那種散文的、美文學的、充滿智慧的、流暢的、行雲流水般的那種表述,給我觸動就是這樣,原來學問可以這樣做,原來學問就該這樣做。”

李澤厚:一生不算進取的“狂者”,最多是有所不為的“狷者”罷了

美的歷程(精)/李澤厚集

檢視

《美的歷程》的出版,使李澤厚成為那個年代超級暢銷的哲學作家,很多人慕名而來,和他討論問題,他被年輕人尊為“精神導師”。

以前的一位同事曾這樣形容80年代李澤厚的風光:“只要他在哲學所上班那天,辦公室就塞滿了全國各地來拜訪他的人群。和他一個辦公室的同事都擠不進去。中午去食堂吃飯,他後面跟著一二十人的隊伍,浩浩蕩蕩。”

在那樣的氛圍中,李澤厚可謂引領了時代的風潮,“美學熱”也應運而生。

除了《美的歷程》,他的《批判哲學的批判——康德述評》、《中國思想史論》、《華夏美學》、《美學四講》都對那個年代的年輕人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力。

由於他的著作

“兼具歷史意識、哲理深度、藝術敏感,還頗有美文氣質”

的特點,對於當時追求思想解放和理想人生的年輕人來說,具有非常大的吸引力和啟發作用。

李澤厚:一生不算進取的“狂者”,最多是有所不為的“狷者”罷了

李澤厚

由於李澤厚年輕時就成名,經濟上的寬裕帶給他相當大的自由度。李澤厚給自己立下一個規矩:

50年代就定了,不為政治任務,也不為經濟考慮寫文章。

這一條至今一直堅持。”

伴隨讚譽而來的同時有猛烈的批判,1992年,李澤厚決定出國。

他說:“當時批判我的文章超過了批判其他人的總和,我自己蒐集了60多篇,據說一共有200多篇。”

批判他的文章有正統的‘左派’,也有激進的青年。前者批判他“崇尚個體、貶低總體”,是存在主義;後者批判他“崇尚總體、貶低個體”,是固守傳統。

李澤厚很少隱藏自己的意見,直言不諱,也很少像人們觀念中的哲人那樣“謙遜”,而是有一種建構于思想張力基礎上的“狂野”和豪情。

由於脾氣倔強,他不懂迎合,所以人緣不是很好,一輩子沒有什麼朋友。

李澤厚說他的一生談不上“中庸之道”,也不算是進取的“狂者”,最多不過是“有所不為”的“狷者”罷了。

他一生溫良恭儉,以讓為先,兢兢業業,但直道而行;雖然缺點很多,但從不敢心存不良,惹是生非。只是由於性格孤僻,不好交往,便得罪了不少人。

既知人事難酬,玲瓏不易,他只好更加關起門來,自成一統,“遺世獨立”,感嘆“運交華蓋欲何求”。

由於喜歡孤獨,李澤厚說他不會刻意去討好誰、遷就誰,不管在學術上還是在其他方面,這是他的性格。雖然“腹背受責”,但“我自巋然不動”。

李澤厚:一生不算進取的“狂者”,最多是有所不為的“狷者”罷了

左三為李澤厚

李澤厚說他一直非常尊敬、讚佩和更為親近那些或勤勤懇懇、老實本分,或錚錚風骨、見義勇為的人,儘管他們非常普通,既非才華蓋世,又未顯赫於時,可說是“名不稱焉”吧,但他們比那些經營得巧名重一時的“俊傑”老翁,或左右逢源聰明圓滑的時髦青年,總要使我覺得可愛可信得多。

在《倫理學雜談》中,談到歷史和人生時,李澤厚說,

“佛知空而執空,道知空而戲空,儒知空卻執有,一無所靠而奮力自強。

深知人生的荒涼、虛幻、謬誤卻珍惜此生,投入世界,讓情感本體使 虛無消失,所以雖心空萬物卻執著頑強,灑脫空靈卻進退有度。

修身齊家,正心誠意,努力取得超越時間的心靈境界——這是否就是‘孔顏樂處’?”

李澤厚推崇康德所說“人是目的”。他的學說強調“人”的存在。對於西方所強調的自然環境保護,而反對人類中心主義時,李澤厚說,“我就是人類中心主義。”

面對太多的批評者,李澤厚只願意

將這幾十年簡化為兩件事:看書和寫文章。

李澤厚除了對哲學、思想史、美學、文學有非常深厚的研究之外,還對古今中外的歷史學、倫理學、政治學、教育學具有十分深刻的見解。這是因為他把90%的時間都用在閱讀上,另外10%的時間才用在寫作上。

在美國,李澤厚主要在大學教書,

基本上什麼會也不參加,也不習慣主動跟人來往,過的是非常平靜、非常單調、非常寂寞的退休生活。

但他也時常關注國內的新聞、動態,幾乎每年都會回國內住一段時間。

李澤厚一生著作豐厚,談到自己

比較滿意的書,他說應是湖南嶽麓書社“當代湖湘倫理學文庫”中的

《李澤厚集》

(即《倫理學新說述要》增補本,2021年),算是他的心理主義的倫理學小結,其中包含告別任何政治宗教等論點。

李澤厚:一生不算進取的“狂者”,最多是有所不為的“狷者”罷了

李澤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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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就他的全部論著來說,《

人類學歷史本體論》和《由巫到禮 釋禮歸仁》兩書可與《李澤厚集》並列。

然而,久負盛名的《美的歷程》並沒有被他列入其中。或許在他看來,這本書只是美學的入門書籍吧。

李澤厚坦言:我的文章論著,從美學到哲學到倫理學,從思想史到“告別革命”,大都曾遭到各種狠厲攻擊。“一生如此,至老猶然;頗為感慨,卻不傷心。”

我不太愛說狂言,不過現在想說一句:

我那些書裡還有一些很重要的東西,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被人認真注意。

沒發現也沒關係,遲早會被注意到;如果一直沒有,那就算了。但真理早晚有人發現,科學上不常有重新發現的事情嗎。

《諾頓理論和批評選集》作為全世界各地大學最流行、最重要的批評理論教材之一,一直被視為理論和批評的“黃金標準”。

該評選集的第二版中,增加了四位非西方學者,其中一位就是李澤厚,該評選集的美學種類下僅有13位學者,包括休謨、黑格爾等著名哲學家,而李澤厚是唯一一位入選的非西方現當代哲學家。

李澤厚:一生不算進取的“狂者”,最多是有所不為的“狷者”罷了

2017年,於北京北海公園

“孤獨地度過一生”

,是李澤厚晚年的自我斷言,也是所有的晚年訪談中留給讀者的印象。他喜歡獨處,從來不過生日。

他給自己定了一條“三不”原則:可以吃飯不可以開會;可以座談不可以講演;可以採訪、照相,不可以上電視。

許戈輝的“名人面對面”專欄曾多次聯絡釆訪他,都被他謝絕了。

他直言:“人應能自知自愛,已語言無味,面目可憎了,我喜歡靜悄悄,作為一個老人,靜悄悄地消失掉就行了。”

他認為:

“生活還是要有一些責任感為好,享受並不最快樂。”

談到人生感悟,李澤厚說他

至今未悟

李澤厚在美國快30年了,但他一直未入美國籍,他說:

“要入美籍很容易,但過不了這心理關,不能成為美國公民。拿中國護照心理上比較舒坦些。”

所以,他始終是一位真正的中國哲學家和思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