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和尚為民除害

徐州北關有一座牌樓。高高的石基上,聳立著四根硃紅色的柱子,上修一高二低三跨牌坊,南面寫著“大河前橫”,北面寫著“五省通衢”,白底黑字,道勁渾實。

牌樓往北不遠,就是黃河故道,河上架著一座拱橋。這裡是水陸碼頭,別看這地方不起眼,卻是陸路溝通河南、安徽、山東,水路經運河溝通河北、浙江的咽喉要道,正是“五省通衢”的要害去處。牌樓往南是一溜下坡,俗稱牌樓子下沿兒,一街兩行都是生意,很是熱鬧。

話說滿清道光年間,徐州城裡出了個惡霸,姓姥(讀mu)名豪,仗著武功高強,手下有幾十個徒弟,在徐州城裡為非作歹,無惡不作,無人敢惹。

一天,姥豪一手提著畫眉籠子,一手搓著兩個灌鉛核桃,帶幾個惡徒到北關閒逛,相中了這塊風水寶地,想出了條生財之道。他打點一份厚禮,來到文亭街西頭的衙門,買通了道臺老爺,在橋頭設卡收捐。為了收捐方便,他在牌樓子下沿兒路東,霸佔了一處房屋,稱做姥公館,帶著徒弟們住了進去。

姥豪在橋頭設卡收捐,真是雁過拔毛,無論是橋上過往的行人,還是水路到來的客商,必須將所帶財物的

十分

之一交捐。哪怕鄉下人進城拿雞蛋換鹽,十個雞蛋也要收一個。交捐若是慢一點就是一通臭罵,若是和他們論理,輕則換一頓暴打,重則被扔進黃河,丟了錢財不說,還沒了性命。武林中的好漢們對姥豪的暴行無不義憤填膺,但又拿他沒辦法。凡是前去打抱不平的,都敗在他手下,捆起來送到衙門治罪。人們對他恨之入骨,都叫他坐地虎。

一天,十多個惡徒照例在橋頭收捐。巳時左右,一個胖大和尚搖搖晃晃地從正北走來。這和尚生得面如鍋底,豹頭環眼,絡腮鬍鬚根根像鋼針一般。他身穿皂布直裰,袒胸露懷,手中提一根禪杖,腰間懸口戒刀,活像花和尚轉世,魯智深重生。

少林和尚為民除害

那和尚大搖大擺地來到橋頭,抬腳就要上橋,“哎、哎、哎!”一個惡徒攔住和尚,指著橋頭木牌上的告示,盛氣凌人地罵道:“哪兒來的禿驢,你長眼是出氣兒用的?過大爺的橋也不問問價?”

“施主說話放乾淨些!”

和尚忍住氣,質問道:“通衢大道任人行,自古以來就沒有過橋收捐

理。何況僧人全靠向四方施主募化為生,哪兒有錢交捐?”

惡徒奸笑著說:“沒錢把禪杖留下,等有了錢再來贖。”

和尚動了三分氣,說:“你留下試試?”

惡徒撲上去就搶禪杖,奪了幾奪,好像螞蟻搖泰山紋絲不動,和尚只微微晃了一下膀子,那惡徒就摔了個狗吃屎。和尚也不理睬他,邁步上了橋。

那惡徒爬起來,喊道:“弟兄們,禿驢掀攤子了,把他扔黃河裡喂王八!”

橋兩頭十多個惡徒,呼啦啦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想架起和尚。

“善哉!”

和尚放下禪杖,說:“羅漢爺不忍傷爾等性命,請諸位洗個不花錢的吧!”

也不知他怎麼一動,七八個惡徒身不由己地飛過橋欄杆,下餃子般栽到黃河裡。

剩下的見勢不妙,撤腿就逃,邊逃邊叫:“有種的別走,等我們師父來剝你的驢皮!”

和尚哈哈一笑,說:“貧僧早聽說徐州牌樓子下沿兒有個坐地虎,今日特來拔虎牙!”

坐地虎姥豪正在公館中打麻將,牌風正幸,連坐幾莊,聽到惡徒的報告,不由怒火萬丈,把牌一推,說聲:“等我剝了驢皮,吃他的驢肉!”

隨手抓過那兩個磨得鋥明發亮的灌鉛核桃“唰啦啦搓揉著,走了出去。

“就是他!”

幾個惡徒狐假虎威地叫了一聲。姥豪望去,和尚已在當街站定。為了給對方一個下馬威,一出門他就暗中運氣於雙腳,使出“百步威風”的步法,“咔嚓嚓”,一步踩碎一塊鋪街的青石板。待他收住腳步,正想發問,卻見和尚肩不動,膀不搖,突然矮下二三寸。他向和尚腳下看,哎呀,那和尚腳下的青石板竟沒發出一點聲音,踩出兩個深深的腳窩來。他不由倒吸一口涼氣,暗想,這和尚內功在我之上,

需要

小心對付才是。

喝到

:“呔!那和尚,遞個名來,為何壞我衣食,淹我徒兒?”

“阿彌陀佛!”

和尚單掌施禮說:“貧僧是河南嵩山少林寺僧人,法名慧真,雲遊四海,以武會友。今日路過貴方,高徒惡語傷人,攔路要錢,又欲將貧僧扔進黃河裡,貧僧迫不得已,方讓他們略吃些苦頭。”

“吃燈草灰,放輕巧屁!”

姥豪咬牙切齒地罵道:“打狗還得看主面。你依仗從名山古剎學來的微末之技,以強凌弱,以大欺小,未免有失身份吧?今日你若當街給老爺磕三個響頭,賠禮認錯,老爺

不計

前嫌既往不咎,要不然,坐地虎要開開葷,吃禿驢肉了!”

“哈哈哈—”

慧真放聲大笑,聲如洪鐘,震得附近房屋“唰唰”掉土,挖苦地說道:“坐地虎?羅漢爺倒要見識見識,你到底是坐地虎還是攔路狗!”

姥豪氣炸心肝肺,咬碎口中牙,恨不得一口吞下慧真。但他方才已見識過慧真的內功,不敢來硬的,見其生得胖大,心生一計說:“禿驢,老爺要是三拳兩腳斷送了你,只恐江湖上笑我以主欺客。這樣吧,老爺使出三種功夫你須依樣做來,若能勝我,賓客相待,若是不能,哼哼,老爺送你上西天!”

“羅漢爺倒要領教!”

“拿個篩子來!”

姥豪話音剛落,一個徒弟端來一個磨盤大小的竹篩子,隨手一扔,落在兩丈開外的街當央。

姥豪微微一拱手,傲慢地說:“恕我佔先了!”

縱身一躍,如同燕子掠水,輕輕落在篩子沿兒上,篩子只微微晃動一下。

這時,街上做買賣的,停下生意,南來北往的,住了腳步,擠了個風雨不透,觀看二人比武。他們都希望慧真能勝姥豪好出口氣,又見姥豪身法如此輕捷,不禁為胖大的慧真捏一把冷汗。再看姥豪賣弄精神,踢腿出拳,在篩子沿兒上轉了一圈兒,走了一趟十段錦,跳下來,趾高氣揚地說:“見笑了。請!”

“貧僧獻醜了!”

慧真肩擔禪杖,縱身一躍,拔地而起,來了個銀鶴沖霄,使招平沙落雁,像一片樹葉似的輕飄飄落在篩子沿兒上。那篩子就如釘在地上一般,分毫未動。內行人早看出來,僅此招,慧真的輕功棋高一著,齊聲叫了一個“好”。

慧真揮舞禪杖,呼呼生風,在篩子沿兒上閃轉騰挪,如履平地,一氣兒使了三十六路瘋魔杖。看熱鬧的人們又齊齊叫了聲“好”。

少林和尚為民除害

姥豪驚得目瞪口呆,暗想:內功、輕功禿驢都在我之上,對,我跟他比暗器。

他四下一打量,見慧真站在街西,頭頂的房簷下剛落下一隻回窩喂雛的麻雀,便伸手指,說:“看我取那小蟲的性命。”

喝聲“著!”右手一揮,一個灌鉛核桃閃電般向麻雀飛去。

說時遲那時快,慧真說聲:“罪過!”

急撒手中禪杖,早拔地而起,使招紫燕穿雲,輕舒雙臂,伸右手接住灌鉛核桃,左手一掠,那隻麻雀“吱吱”驚叫著,到了他手中。又見他在空中右手一抖,那灌鉛核桃直向七八丈遠的牌樓上方飛去“啪”的一聲,不偏不倚,正中那“大河前橫”的“大”字一撇的下方,添上一個點兒,變成了“太”字。

待他落下地來,那禪杖還沒倒,說道:“可憐的蟲蟻兒,大小是條性命,逃生去吧!”

手一撒,麻雀撲打著翅膀騰空飛去。看熱鬧的人都看出了神,好大會兒,才雷鳴般喊一聲:“好!”

姥豪接連敗北,越想越氣真想命令徒弟們一齊上,把慧真亂刀剁成肉泥爛醬。再看看那班徒弟,一個個噤若寒蟬,渾身篩糠,一時倒沒了主意。

慧真微微一笑,說:“猛虎撲食靠三撲,坐地虎,你怎只撲了兩撲?莫非黔驢技窮了?”

姥豪倆綠豆眼兒一骨碌,生條毒計,說:“你先把老爺的核桃取下來,咱們再比。”

“羅漢爺成全你,省得你再搬梯子。”慧真輕蔑地說著,來到牌樓下,把禪杖倚在石基上,旱地拔蔥,飛起丈多高,腳尖在石基上借力一點,又飛起丈多高,左手在橫匾上一拍,震出核桃,伸右手穩穩接住。

姥豪見慧真中計,悄悄跟到牌樓下,待慧真飛身凌空,瞅準慧真的後腦勺,發出另一個灌鉛核桃。眼看著慧真身在半空,又是背對姥豪,要中暗算,人們一聲“哎喲”還沒叫出來,但見慧真像腦後有眼,反手擲出核桃,“啪”的一聲響,兩個灌鉛核桃在空中撞了個粉碎。

慧真落在臺基上,說:“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姥施主,你也歹毒些了!”

姥豪怎肯認輸?順手抓過慧真的禪杖,縱身跳出兩三丈遠,舞了個風車輪兒,破口大罵:“休要嘴上逞強,看老爺如何砸碎你的驢頭!”

“羅漢爺十招之內取不了你的性命,算不得少林真傳弟子!”

慧真解下戒刀,扔在臺基上,說:“坐地虎,你無惡不作,搶佔民宅,設卡收捐,圖財害命,與官府狼狽為奸,坐地分贓,早已惡貫滿盈,人人得而誅之!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若再執迷不悟,悔之晚矣!”

姥豪仗著搶了慧真的兵器,有恃無恐地說:“禿驢少廢話,快來送死!”

慧真再也壓不住滿腔怒火,雙手合十,說聲:“阿彌陀佛,恕弟子今日開了殺戒。”

飛身躍下石基。沒等他站穩,姥豪先發制人,揮舞禪杖,使招泰山壓頂,劈頭打去。慧真使

金蟬蛻殼

閃身躲過。姥豪又一招直搗黃龍,把禪杖點向慧真心窩。慧真使招霸王卸甲,又躲過去。姥豪變招為秋風掃落葉,禪杖攻慧真下盤。慧真使招鯤鵬展翅,躍身躲過。

姥豪趁其身懸空中,急變招式,喝聲:“著!”一招海底撈月,禪杖挑向慧真襠部。慧真卻用腳尖輕點禪杖,於空中來個鷂子翻身,伸雙腳使招魁星點鬥,點向姥豪頭頂的百會穴。

少林和尚為民除害

姥豪怎料連出殺招,盡被慧真化險為夷,倒又反攻過來,待要招架,已是不及,只好慌忙躲閃。他剛躲開頭頂要穴,慧真的左腳已點到他的右肩上,整條胳膊一麻,抓不住禪杖,掉到地上。他連忙退了十多步,衝開穴道,趁慧真落地尚未站穩,又搶上去。不料慧真拳掛罡風,“唰唰唰”,連進三招,正是少林伏虎羅漢拳,打得他只有招架之功,無有還手之力,只好高叫:“徒兒們,快上!”

姥豪的那班徒弟平日裡只會狗仗人勢,這會兒見師父尚且不濟,誰肯上前送死,一個個長了兔子腿,看誰比誰溜得快。

他見徒弟們風流雲散,不得不孤注一擲,突然雙掌齊發,想用雙風貫耳逼退慧真,以攻為守,撐下最後三招。

慧真也不躲閃,待到姥豪雙掌距自己雙耳只有寸許,招式已到,無法撤招時,才猛抬雙掌,使招野馬分鬃,格開他的雙手,逼得他門戶大開。

他叫聲不好,再想退避,為時已晚,慧真已欺身猛進,使出少林心意把中的踩步搖閃把——這是少林派和心意六合派交流的拳法,將心意四把錘吸收融化到少林拳法中,創出少林心意把——

但見他使出雞腿、蛇腰、熊膀、虎抱頭,“咚”的一掌,擊中姥豪胸前的璇璣穴。姥豪只覺得心如刀絞,肝腸寸斷,騰雲駕霧似地摔出丈遠,耳邊還聽得慧真說了聲:“九招!阿彌陀佛,罪過!”只蹬了幾下腿,口噴鮮血而死。

道臺老爺聞報,派出官兵捉拿慧真,哪兒還有他的影蹤?他想派官兵到橋頭設卡收捐,官兵們想到姥豪的下場,誰也不敢去,道臺只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