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讀詩詞，讀的是字句之美，更是在讀文字背後的那個人。對於文人來說，一生要寫出一兩篇名作或許並不難，但要精品頻出，那他本身就要是個有意思的人。這就是當我們讀到辛棄疾的作品時，總會為他的喜而喜、為他的憂而憂的原因，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頗有趣的人。他是南宋名將，也是詞中之龍，而在本期他則化身為一個“損友”。

本期要和大家分享的是辛棄疾的一首送別詞，也是宋詞中一首別具一格的《水調歌頭》。這一年好友要進京奔前程了，詞中之龍於是寫了這首詞相送，與一般人送別時的美好祝福不同，全文通篇都在潑朋友冷水，和朋友唱反調，但卻並不令人反感。讓我們一起來品一品：

《水調歌頭·落日古城角》

落日古城角，把酒勸君留。長安路遠，何事風雪敝貂裘。散盡黃金身世，不管秦樓人怨，歸計狎沙鷗。明夜扁舟去，和月載離愁。

功名事，身未老，幾時休。詩書萬卷，致身須到古伊周。莫學班超投筆，縱得封侯萬里，憔悴老邊州。何處依劉客，寂寞賦登樓。

讓我們來看看任性的辛棄疾是如何潑朋友冷水的，詞的大意是：夕陽下城牆角，我把酒勸你留下。長安那麼遠，這麼大風雪，真不懂你為何要穿著破衣服進城。我怕你過不了幾天就會花光碟纏，到時候又要挨老婆罵。明天你就要帶著滿臉愁容走了，早點回來和我一起玩沙鷗。人這一生，追逐功名，不到老是不會罷休的。我們讀書人，要像伊尹和周公一樣，不要學班超從戎，就算萬里封侯，也要在邊陲終老。到那時只怕無人可靠，只能獨唱《登樓賦》了。

寫此詞時，辛棄疾34歲，在江東安撫司當個小官。在詞中，為了勸朋友別去京城，辛棄疾可謂是費勁了心思，他一共找了數個理由。

第一個理由：路遠，天氣不好，太冷了。“風雪敝貂裘”為我們塑造了一個在風雪中仍有一腔抱負的讀書人形象，其實這又何嘗不是當年的詞人自己。只是如今朝中奸臣當道，他也不被重用，所以看心勸朋友其實不過是句句悲憤之語。

第二個理由：家貧，還當家人擔心。“不管秦樓人怨”其實是漢樂府《陌上桑》中化用而來，朋友要是走了，他的妻子就會像《陌上桑》中的羅敷一樣，苦守盼他歸。至於說妻子會罵他花光了錢，則是調侃了。

第三個理由：哪怕封侯了，也沒有好下場。“莫學班超投筆”用的是班昭投筆從戎的典故，班昭一身抱負，也曾建功立業，最後卻落得個滯留邊塞的境地。唐代詩人楊炯曾有“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的豪言，而將領出身的辛棄疾卻在這裡勸朋友不要棄筆從戎，極具諷刺之意。詞人的種種不滿，都藏在了這勸朋友的反語中。

縱觀全詞，雖句句與希望建功立業、大展宏圖的朋友唱反調，但顯然並非詞人本意。他不過是以調侃的語氣來抒寫自己對朝廷昏暗的不滿，以及自己壯志難酬的憤懣。而這樣的辛棄疾，也確實是令人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