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精忠記》續作的主題

宋元明清的關於岳飛的戲劇題材知者就有二十多種,從大體的主旨取向而言,都是歌頌忠良、譴責奸佞。而明清《精忠記》續作在這一共同的主旨之上,又體現出各自不同的價值傾向。

在懲奸頌忠這一政治主題的延續之上,《如是觀》更側重於岳飛本人命運的改寫,在翻案不漢的統領之下,岳飛冤屈致死的悲劇性形象已經抹去,直接由精忠報國的英雄形象轉向親手懲治奸佞的忠義化身。而《續精忠》雖然延續了岳飛已死的歷史悲劇,卻轉而將希望寄託於岳飛後代身上,藉由岳飛二子、牛皋之子、施全之子等一系列岳家小將傳達出忠勇精神的延續。

明清《精忠記》續作的主題

01

政治主題的延續——懲奸頌忠

岳飛之所以在抗金斗爭中成長為傑出的軍事將領和譽滿天下的英雄,抗擊金兵、大敗金兀朮是其最顯赫的功績。就戲劇創作來說,這一系列功績自然成為後世許多岳飛戲劇作者濃墨重彩渲染的重點關目。然而英雄無端被構陷而死,自然而然也就成為了戲劇戛然而止的悲劇性根源。從真實的歷史上來看,岳飛從冤死到平反,前前後後經歷了數十年光陰。宋高宗紹興十一年十月,秦檜“興岳飛之獄。

十二月,殺岳飛”。秦檜之流“誣飛嘗自言‘已與太祖皆三十歲建節’為指斥乘輿,受詔不救淮西軍。”由此可見,他們給岳飛羅織的罪名是岳飛違抗軍令,不去援救淮西張俊軍隊,究其原由是岳飛有問鼎的野心。“子云及張憲殺與都市。天下冤之,聞者流涕。”岳飛精忠報國、力主抗金,卻蒙受問鼎不臣、擁兵自重、避敵不前的惡意詆譭與指責。

更讓人從心理上無法忍受的是,在岳飛含冤而死的同時,惡貫滿盈的秦檜卻受封賞,諡號忠獻。從宋高宗紹興十一年岳飛冤屈致死到宋孝宗登基為岳飛翻案“詔復飛官……建廟於鄂,號忠烈”,這期間的二十一年,由於秦檜及其黨羽長期盤踞朝堂,掌控實權,對於岳飛冤案的平反一直困難重重。於是,在其後的戲劇創作中,洗刷岳飛的不白之冤,恢復忠臣奸相的本來面目,以及不斷縮短這一平反舉措的時間,就成為了戲劇創作的主要動機。

在後世繁多的岳飛戲劇題材中,元雜劇孔文卿《東窗事犯》最初將岳飛戲劇的著力點放在了對奸臣當道、忠臣受戮、是非顛倒的譴責上面。

即便是無法恢復歷史的本來面目,也要用忠良英魂在天國受到褒獎、權臣奸佞在地府遭受陰譴來加大譴責的力度。

明清《精忠記》續作的主題

明代的岳飛戲劇擴大了頌忠的外延,在“忠”字之上,更加突出的是岳飛的“勇”。岳飛的形象不再只是於昏暗的牢房中載著一腔熱血悲憤控訴,而是實實在在的“兵馬飛行,刀槍耀日月。振天欲鼓,喊聲鬼神驚。征塵四起,旌旗蠟蠟輕。”(《精忠記》第八齣勝敵),其基調是忠勇過人。

同樣是頌忠譴奸,相較於《精忠記》,《如是觀》對於秦檜的鞭撻與揭露更為深刻具體並將秦檜一再貶低為一個市井無賴。

與此同時,作者還以形象的畫面、細緻的筆墨淋漓盡致地揭露了封建專制統治背後驕奢淫逸、令人髮指的醜惡內幕。作者不惜用三出的容量敘述了徽宗皇帝“大興土木、不理朝政”,欽宗皇帝終日“耽迷酒色、信任奸邪”以至“朝政荒疏,怨嗟塞道,將老兵殘,城虛糧盡”(《如是觀》前三出)的荒誕景象,描繪出封建官場不堪入目的醜惡圖景。

從而在犀利的言辭中抒發了作者對於黑暗朝政與奸佞之臣的強烈譴責,鞭撻入裡。《續精忠》雖然寫的是岳飛子侄與部將牛皋的故事,但於頌忠這一主題上,也有所加強。其前岳飛英靈彰顯,于飛沙走石之間大破金兵;其後牛皋躊躇不前之時,岳飛託夢指責於他,一語將牛皋驚醒,繼續為國盡忠。

在譴奸這一主題上,不僅秦檜夫婦醜的惡形象躍然紙上,作者更加虛構了其子秦禧的形象,藉由秦禧反叛投降金人,最後被岳飛二子與部將捉拿並誅殺。雖然劇作對岳飛及其後人、部將的神勇有所虛構與誇大,但可見頌忠懲奸的主題以另一種方式得到加強。

明清《精忠記》續作的主題

戲劇的著眼點在於對岳飛精忠報國這一精神延續的熱情讚頌之上,而名族仇恨的主題己經淡出視線。而且對於黑暗政治的批判之上,作者還觸及到了昏庸的君王,他看到權奸和皇帝的密切關係,表達出“自古道權臣在內,大將豈立功於外者。”(《續精忠》第八齣)的思想,縱然是用含蓄的手法,且在有限的範圍之內,但仍可以看到作者對於風雨飄搖的家國大事之上所做出的深刻反思。

02

翻案主題的強化——善惡有報

歷史上的岳飛是冤屈而死的悲劇英雄,他的人生結局冤斷九天、人神共憤。即便最後得到了平反與昭雪,也不過是幾十年之後的事情。然而就題材的選擇之上,岳飛戲劇中除了擷取岳飛生活片斷為內容的少數幾種之外,其他劇作無一不在岳飛之死的真實結局之上做出了戲劇化的延伸。這一點在《續忠記》與《如是觀》中都有很好的體現,但是也存在差別。

《精忠記》裡現實中嶽飛冤屈致死的靈魂不僅得到幽冥教主地藏王化身的瘋僧點化,而且在天界得到昭雪與褒獎。甚至在人間,岳飛悲劇的決策製造者宋高宗也搖身一變成為了岳飛冤屈的平反者“將岳飛父子禮葬於西山樓霞嶺下,仍立忠臣廟宇,追封嶽武穆王”(《精忠記》表忠)。至於秦檜等奸佞之流,則受到瘋僧驚嚇日日惶恐不得善終,並且在陰間得到應有的審判。

前文提到《如是觀》的結局走向與《精忠記》並不相同。岳飛並沒有被秦檜的矯詔帶回,而是心繫“二帝”安危與國家興亡,繼續奮勇抗敵,最終擊潰兀朮大軍,勝利還朝。岳飛與李綱等文臣武將逐一得到封賞,秦檜與妻子王氏則勘問獲罪。其結局同樣是以光明的亮色,在一路凱歌高奏中彰顯中華民族善惡有報的倫理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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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如是觀》中卻又體現著另一種佛家特有的因果迴圈的思想。第二十六出,岳飛打敗金兵,兀朮等人四處逃竄。岳飛手下王貴與牛皋奮力追捕之時,前方卻突然憑空出現一片大海,並且有角端神獸看守岸邊。

一位名叫鮑方自稱掌人間之大劫的仙人勸告王貴與牛皋說,“今有大宋徽欽二帝,荒於酒色、聽信奸邪,將玉帝詔書表札奏上,玉帝大怒,差下赤須龍擾亂他的江山,將他囚禁。今當赦、備令其返國,又差岳飛等提兵掃盡金人、伏屍千里。上帝命我遣角端神獸,擋住宋兵,海中再獻金橋一座渡兀朮過此海,以全其種。

此乃上帝之德,元非庇佑夷敵也。上帝見將軍殺戮太重,故遣此獸警戒將軍。”於是兩位將軍知道天意不滅金,放棄追捕。這裡可以看到佛家“一報還一報”與“上天有好生之德”的立意與“善惡有報”主體並駕齊驅,同樣是帶有強烈的神話色彩表達了人們的願望和要求。

《續精忠》在善惡有報這一主題上做了更加大膽的強化,用李氏自白的言語可以很好體現這一主題:“忠孝相傳,萃於一門,天恩寵賜,當世莫比,豈非天道昭昭,報應一點不爽。”(《續精忠》二十五出)報應不爽體現在兩方面,首先第五齣,因為岳飛以及眾部將的死亡,兀朮再一次南侵宋室,兵臨城下,如入無人之境。然而卻兵敗而回,只因陰靈顯聖“岳家軍似乎是從天上來,一時間飛沙走石,擊潰金兵,然後不知去向。”

明清《精忠記》續作的主題

由此可見,在宋金對峙的層面上,兀朮的惡由岳飛陰靈帶領的陰兵來懲治。其次,從秦嶽兩家的仇恨來看,作者不惜筆墨虛構了秦禧這樣一位人物,秦禧繼承了父親秦檜的陰謀,起兵反叛,欲取宋室江山而代之。

之前的岳飛戲中,秦檜夫婦還只是倒戈於金人兀朮,暗地裡成為他們的細作,為的只是在宋金對峙中自保而己。而秦禧卻更加大膽地集結軍隊,公然打出“紹興王”的反叛旗幟。於是,敵對勢力的惡再一次升級,而牛皋帶領的岳家子侄手刃仇人一家,一門榮豐,更顯得忠勇義氣日貫長虹。

03

家將主題的源頭——為父報仇

為父報仇的主題在《續精忠》中體現得尤為明顯,可以說是《續精忠》創作的一條主要線索。

就其故事情節來說,這一“報仇”不再僅限於對奸臣秦檜及其夫人王氏的復仇,而是面向了更深層次的皇權。而就故事主題來說,“報仇”成為了宗法制度下岳家後人大顯身手的契機,同樣也為後世“家將”題材的作品提供了可供借鑑的範例。

首先,就故事的“報仇”情節來說,劇作藉由岳飛之子嶽雷之口:“破金人而兀朮崩潰,討偽齊而劉豫敗亡。行將唾手燕雲直抵黃龍之府,誓心天地掃清河洛之塵埃。”(《續精忠》第一齣)來歌頌岳飛屢建奇功、勇冠三軍的英勇事蹟。嘆惋岳飛冤死的同時,對秦檜“弄權矯旨成獄”的奸詐陰險也作了深刻的揭露與醜化。秦檜作為中國歷史上惡貫滿盈、臭名昭著的奸佞之臣,兩據相位,“凡十九年,動制君父,包藏禍心,倡和誤國,忘言敦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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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忠臣良將,誅盡略盡”。“檜陰險如崖宑,深阻竟叵測。晚年殘忍尤甚,數興大獄,而又喜諛佞,不避形跡”。對於這樣奸邪險惡之人,卻任由他把持朝綱、顛倒黑白數十年,這對於後世之人來講,是絕對無法忍受的。雖然其後有大量的文學作品來揭露反映,乃至矯正這一段顛倒黑白的政治歷史。

然而,對於忠臣的陷害奸臣當然首當其衝,但深究其悲劇性根源,卻在於皇權的專制制度。郭英德曾在《論明清文人傳奇的忠奸鬥爭主題模式》中提到,“在兩大陣營之上,還有一個居高臨下的皇帝,他的存在、聰愚和偏向制約著兩大陣營的勝敗消長。此外,人民大眾是忠臣義士的同盟,內叛外宼則是權奸邪佞的輔翼。”由此可見,居高臨下的皇權才是真正落井下石的罪魁禍首。

劇中對待皇權的態度發生了變化,忠臣不再是“守孤忠,心存廊廟”,如劇中第八齣,趙逸修奉旨請岳家後人還牛皋出任將帥抵禦金兵,牛皋在嶽夫人的分析中認為,“只怕此去國危世亂,逢奸險身傷也難全!”,於是他決定在嶺南招兵買馬,做個“頭黃帝”,“殺入臨安誅殺秦檜,以成大事”,可見,牛皋已經認識到了報仇不再僅僅指向奸佞秦檜,應該擴大它的外延:“處定關山,津圖王業”。而奸臣也不再是唯唯諾諾,依附敵對權柄,如劇中第十七出,秦禧自敘秦檜夫婦遭遇岳家軍殺害的事實,“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可他的仇恨也不單單指向岳家,而是佔據紹興自立為王,準備起兵臨安,奪宋室江山。

由此可見,雙方的復仇傾向已經轉向了皇權,他們不再認為政治的鬥爭僅僅侷限於忠奸的鬥陣,也不認為只要清廉忠貞的正派勢力重掌朝綱,封建制度就可以憑藉自身的道德重建與秩序重整來獲得新生,他們想表明封建制度的腐朽與病態。但是,由於歷史大環境的影響,中國人民提倡和表彰,符合倫理道德的自覺意識。

明清《精忠記》續作的主題

因此,在中庸的思想旨歸下,汪洋恣意的個人行為最終會屈從於道德宣揚的鼓吹忍讓,體現出“哀而不傷”、“怨而不怒”的特點。由此表現在劇作中,便是“忠臣的起義”被勸諫,繼而可得享百世流芳;“奸臣的反叛”被鎮壓,繼續遺臭萬年。但在“復仇”旗幟的指引下,還是可以看出作者對於制度、對於腐朽皇權批判的端倪。

就故事的“報仇”主題來說,《續精忠》的首創性在於它為岳飛死後的故事創作提供了一個正規化:就是以牛皋為首,帶領嶽雷嶽電為主的岳家小將抗擊外敵的故事。首先,《續精忠》為岳飛題材“補恨”劇提供了一個開端。從追憶岳飛被秦檜構陷致死為開端,到高宗為抵擋金兵侵略而著力平反冤獄,再到牛皋帶領岳家一眾小英雄共同平定秦檜養子秦禧的叛亂,最終以代表正義的一方勝利而告終。

其次,從劇作的故事結構來說,《續精忠》完全打破了元明以來岳飛戲的傳統,雖然岳飛的結局仍舊是被奸佞構陷而死,但秦檜夫婦的結局卻不再是“冥誅”、“冥報”。《續精忠》將岳飛故事分成“追憶岳飛”與“岳家小將”兩個部分,作者在“追憶岳飛”中加入了嶽雷嶽電為父報仇,手刃秦檜夫婦的情節;在“岳家小將”中,作者以鎮壓秦檜養子秦禧、大破金兵為結局,表達了人民群眾美好的祈願。

首先,劇作的上半部分,有兩個情節不見於任何史料與傳說,一是第十三出,牛皋協同嶽雷嶽電兩兄弟,在岳飛受刑的監獄中會審秦檜夫婦,讓他們依次嘗試之前岳飛所受刑具,然後凌遲處死;二是第十四出,由嶽雷帶領五千兵馬,大破兀朮、盡掃金兵。而下半部分著力敘述的情節則完全出自於虛構,即牛皋帶領岳家小將不單手刃秦檜夫婦,更加要誅滅其子秦禧、乃至當年刺殺岳飛的戚方後人,來為父報仇。

明清《精忠記》續作的主題

由此可見,作者不滿足秦檜夫婦幽冥受刑的懲罰,為了進一步抒發憤懣之情,於岳飛後人手刃秦檜夫婦的基礎之上,炮製出了岳家一眾小將。讓他們繼承親父衣缽,盡岳飛未盡之事,揚岳飛未揚之威,以此來宣洩鬱結的情緒。

雖然情節上大體存在差異,但是故事走向被《說岳全傳》所引用,可以說,《精忠記》的故事結構與情節走向,為之後的岳飛故事的定型奠定了基礎。《說岳全傳》將重點放在了“嶽雷領兵破兀朮”的情節之上,將其不斷充實與擴充套件。從第七十三回至第七十九回,敷衍為七個回合的內容,繼而成為岳家小將故事的重心。

其次,由於是續寫岳飛後代的故事,作者自然而然要加入大量的虛構人物,於是作者把岳飛生前的好友、部眾乃至仇人的後代,都一一寫入故事中去。但是同眾多的續寫故事一樣,《續精忠》的作者都是秉持“血統傳承”的觀點,把兩代人的性格特徵、樣貌體格、乃至行為處事的方方面面都表現得嚴絲合縫、同樣忠奸分明。

其中忠者如岳飛之子嶽雷嶽電、牛皋之子牛通、施全之子施寬、王貴之子王寧、楊再興之子楊延彪、湯槐之子湯穎、張保之子張英;而奸者則如秦檜之子秦熹、戚方之子戚思仁、戚思義等。

明清《精忠記》續作的主題

在人物的塑造上,《說岳全傳》同樣沿用了這一方法,尤其是對於牛皋之子牛通的塑造,在他的思想、性格、行為方面,多有刻畫。後來的《大造化》的故事體系也屬於“岳家將”的譜系當中,該劇直接以被髮配雲南的岳氏兄弟為中心,以宋孝宗登基改變對金政策為由頭,合張憲之子張英、施全之子施茂一道,在動盪的政治局面之下,迎接機遇與挑戰的故事。

04

結語

由此可見,《續精忠》在故事走向和人物塑造之上,在家將小說程式化、模式化的洪流中,為後來的岳家家將故事,提供了很好的借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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