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料辨誤:古代武安治所不在固鎮

先秦秦漢時期,出現了多位以“武安”為封號的歷史人物。依《史記》所載,戰國策士蘇秦被趙國封為武安君,趙國名將李牧被趙悼襄王封為武安君,名將白起被秦昭襄王封為武安君,秦末劉邦曾被楚懷王(楚義帝)封為武安侯,西漢外戚田蚡被漢武帝封為武安侯。這些封號中“武安”二字的含義不一樣,有的是榮譽勳號,如劉邦的武安侯,《史記正義》解釋說:“能撫養軍士,戰必克,得百姓安集,故號‘武安’。”有的是封國就在武安,如田蚡,他的武安侯國還往下傳了一代人。

武安至少在戰國時期就已經是一個縣了。作為一個縣,武安面積還是比較大的,下面包含大量的鄉、亭、裡,那麼武安縣的治所在哪裡?或者說當武安是侯國時,其國都的具體位置在哪裡?

古代武安治所在固鎮說的源流

目前能確定的是,唐代武安治所已在今武安市區。唐代李吉甫主編的《元和郡縣圖志》載“洺水,西北去(武安)縣八十三里”,這與今武安市到洺河源頭的距離相合。1987年武安縣文保所在今武安市西7。5公里圓柏樹村發現武則天時期霍君墓誌銘,銘文記載霍君“葬於縣西十五里之原”,則唐代武安治所正在今武安市區。所以本文所討論的“古代”指春秋戰國至隋代。

對於唐代之前武安的治所,文獻也有記載。《史記·秦本紀》“白起為武安君”條下,唐代張守節《史記正義》注云:“言能撫養軍士,戰必克,得百姓安集,故號武安。故城在潞[洺]州武安縣西南五十里,七國時趙邑,即趙奢救閼與處也。”唐代潞州在今山西長治一帶,而洺州在今河北邯鄲、武安一帶,所以“潞州”當系“洺州”之誤,1959年中華書局版《史記》對其做了勘誤。固鎮正好位於武安西南五十里的區域(直線約距離23公里),《史記正義》的這條註釋成為了後來“武安治所在固鎮”說的主要依據。

《史記正義》單行本早已失傳,其內容主要見於不同版本的《史記》中。瀧川資言《唐張守節史記正義佚存》蒐集整理了大量《史記》的古版本,不同版本的《史記正義》在“白起為武安君”條下的註釋均作“潞州武安縣西南五十里”,則《史記正義》傳世版本即如此。至於《史記正義》對武安治所位置的註解,也為後世顧祖禹《讀史方輿記要》、張琦《戰國策釋地》等書沿襲。1990年版《武安縣誌》說:“隋開皇十年(590)……(武安析置)陽邑縣……大業元年(605年)陽邑復歸武安。期間,縣城由固鎮遷今所。”陽邑縣的設定與撤銷見於《隋書·地理志》,但“(武安)縣城由固鎮遷今所”的說法並無文獻證據,極可能是由《史記正義》的註釋發明出來的。

20世紀70年代,考古工作者在固鎮陸續發現了許多戰國秦漢時代的遺址。2010年,固鎮發現了59座戰國至漢魏的古墓和古城遺址,考古工作者透過測繪,認為古城由南北兩座相連的城組成,面積約73萬平方米,這已經是較大的城邑了。《邯長鐵路複線武安固鎮段考古發掘報告》依據《史記正義》和《讀史方輿記要》武安故城在“武安縣西南五十里”的說法,認為固鎮就是“戰漢時期的武安古城”。之後,越來越多的學術著作和宣傳材料也都將戰國至隋時期武安的治所認定為固鎮。

史料辨誤:古代武安治所不在固鎮

固鎮古城遺址

史料原文考證:武安故城在縣西南五里

《史記正義》對武安治所還有另一種說法。張守節在《史記·外戚世家》“封田蚡為武安侯”一條的註釋中,引《括地誌》雲:“武安故城在洺州武安縣西南七里,六國時趙邑,漢武安縣城也。”這裡張守節明確給出了參考資料——唐代李泰主編的《括地誌》。不難推斷,《史記·秦本紀·正義》“武安縣西南五十里”的說法應該也來源於《括地誌》。然而,這兩處引文的內容卻相互矛盾,一個說“七里”,一個說“五十里”,究竟哪個正確?《括地誌》原文到底是怎樣寫的?

《括地誌》原書大約在宋代亡佚,從清代開始,不斷有學者將散見於各書的《括地誌》內容進行輯錄和考證。現將其中與武安相關的內容摘抄如下:

清代孫星衍《〈括地誌〉八卷附補遺》:“武安故城在洺州武安縣西南六里,六國時趙邑,漢武安縣城也。”其標註史料來源是《史記·外戚世家·正義》。

清代王謨《漢唐地理書鈔》引魏王(李)泰《括地誌》:“武安故城在洛州武安縣西南七里,六國時趙邑漢武安縣城也。”

臺灣學者王恢《括地誌新輯》:“武安故城在西南七里,六國時趙邑,漢武安縣城也。”其標註史料來源是《史記·外戚世家》。

賀次君《括地誌輯校》:

武安故城在洺州武安縣西南(七)〔五〕裡,六國時趙邑,漢武安縣城也。《史記·外戚世家》:“封田蚡為武安侯”正義引。按《元和郡縣誌》說:武安故城在武安縣西南五里。《史記·秦本紀》:“白起為武安君”,正義說“在武安縣西南五十里”,蓋衍“十”字。今依《元和郡縣誌》改。

對比之下,賀次君《括地誌輯校》所辨最有說服力。王謨、王恢的史料來源均是《史記·外戚世家·正義》,孫星衍輯錄的“六里”應該是版本問題導致的錯誤。唐代李吉甫主持編纂的《元和郡縣圖志》在流傳過程中有六卷多遺失,不過包括記載武安相關內容的第十五卷在內的三十多卷內容都完整地保留了下來,所以賀次君引《元和郡縣圖志》來糾正《史記正義》之誤,最為可取。宋代樂史編纂的《太平寰宇記》對武安的記載與《元和郡縣圖志》相同,均是“武安故城在武安縣西南五里”。

考古遺址也能佐證賀次君的考證,武安市西南近郊確實有不少戰漢時期古城遺址,一些面積還比較大。在今武安市南3公里的武安鎮店子村西南洺河北岸臺地上,有戰漢時期的店子古城遺址,面積約16萬平方米;在今武安市西南6。5公里的午汲鎮午汲村北200米處,有戰漢時期的午汲古城遺址,面積約68。8萬平方米,而且,不排除未來在武安市西南近郊還會發現大型戰漢時期古城遺址的可能性。

史料辨誤:古代武安治所不在固鎮

午汲古城遺址

固鎮有八百年時間並不隸屬於武安

之所以說固鎮不是古代武安縣的治所,還可以從固鎮地區在歷史上的歸屬來考證。戰漢時代,固鎮應該是歸屬武安管轄的,但從公元222年至1073年固鎮並不隸屬於武安,北宋熙寧六年(1073年),固鎮才重新劃歸武安,並延續至今。

曹魏黃初三年(222年),析分武安縣置臨水縣,處於“四地道口”的固鎮大概在這時劃歸臨水縣。唐武德六年(623年),臨水縣併入滏陽縣。永泰元年(765年),又從滏陽縣析分出昭義縣,昭義縣轄區即故臨水縣之地。開成四年(839年)八月,昭義縣治移至固鎮驛。這是固鎮在魏晉之後不再隸屬於武安的最直接證據。析分武安縣置臨水縣的歷史也能從側面表明,戰漢時代武安的治所不可能是固鎮,因為一般不會將一個縣幾百年的治所輕易劃給新設定的縣。

史料辨誤:古代武安治所不在固鎮

南北朝時期(404-590年)臨水縣轄區示意圖北宋時期,固鎮再度歸屬武安。據成書於元豐三年(1080年)的《元豐九域志》記載,北宋太平興國元年(976年),昭義縣更名昭德縣;熙寧六年(1073年),昭德縣省入滏陽郡為鎮,滏陽郡武安縣下轄北陽、固鎮、邑城三鎮。《宋史·地理志》也有相同記載:“滏陽……熙寧六年(公元1073年),省昭德縣為鎮入焉……武安……有固鎮、永安、黃澤、海回四砦。”此後,固鎮一直隸屬武安,直至今日。

綜上所述,古代武安治所在固鎮說的源頭就是《史記·秦本紀·正義》在引用《括地誌》時,誤將武安故城在武安縣“西南五里”寫成了“五十里”,恰好固鎮又發現了大量戰國秦漢時期的遺址,這才導致了人們錯誤的聯想。歷史上,武安在戰國秦漢時期的治所應該在今武安市區西南五里,具體位置仍有待考證,其治所遷徙到今武安市區的時間,也無明確記載;只能確定,唐代以後,武安治所就在今武安市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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