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仲永》背後,藏著中國古代文人永遠的痛

《傷仲永》這個故事其實很簡單:一個神童出生在貧寒人家,突然會作詩,神童的父親不把他送到學校,反而讓神童去賣詩賺錢。

這個故事無論放在哪個朝代,其實都是沒問題的:

貧窮的孩子有一門才藝,父親透過輔助孩子,來放大他的才藝,讓其才藝可以獲得真實的報酬。

《傷仲永》背後,藏著中國古代文人永遠的痛

然而在王安石這邊,似乎很責備這位父親,認為他不讓孩子上學,所以孩子的才藝沒有得到延續。

金錢,玷汙了孩子的才藝,毀了孩子的前途。

而教育——王安石認為透過教育,可以讓孩子成為一代賢豪:“彼其受之天也,如此其賢也,不受之人,且為眾人;今夫不受之天,固眾人,又不受之人,得為眾人而已耶?”

來回顧一下這篇初中的課文,小故事+總結結構,典型的“勸學”文。

《傷仲永》背後,藏著中國古代文人永遠的痛

王安石先說方仲永的天才之處:

金溪民方仲永,世隸耕。仲永生五年,未嘗識書具,忽啼求之。父異焉,借旁近與之,即書詩四句,並自為其名。其詩以養父母、收族為意,傳一鄉秀才觀之。自是指物作詩立就,其文理皆有可觀者。

再說方仲永其父引導賣詩賺錢:

邑人奇之,稍稍賓客其父,或以錢幣乞之。父利其然也,日扳仲永環謁於邑人,不使學。

再是和方仲永的見面和重逢:

餘聞之也久。明道中,從先人還家,於舅家見之,十二三矣。令作詩,不能稱前時之聞。又七年,還自揚州,復到舅家問焉。曰:“泯然眾人矣。”

最後總結大道理,注意,這是22歲的王安石說的話:

王子曰:仲永之通悟,受之天也。其受之天也,賢於材人遠矣。卒之為眾人,則其受於人者不至也。彼其受之天也,如此其賢也,不受之人,且為眾人;今夫不受之天,固眾人,又不受之人,得為眾人而已耶?

這篇小文章中,隱藏著三個中國古代文人永遠的痛。

中國古代文人的第一個痛:科舉讓文人不接地氣。

王安石透過科舉進士第四名(1043年,22歲),春風得意馬蹄疾,理所當然地認為他的功績有科舉制的功勞。然而,也正是科舉——古代的教育體系,讓中國的文人變得“高畫質”,而不是接地氣。

此乃中國古代文人的第一個痛。

接地氣,就是名正言順的說出“我愛錢”,追求個人才能的變現。做官,本也是求得一份口糧。為了做官,需要苦讀十來年,再層層考試,最終上任之後,工資還低。

《傷仲永》背後,藏著中國古代文人永遠的痛

相對的,如果像仲永那樣,有才華就直接變現,不需要透過科舉,而把自己的詩藝,換成能補貼家用的金錢,有何不可?

但是古代的文人不知為何,總是覺得不多學點知識,多背幾篇課文,將來就容易被人看不起、賺不到錢、不能出人頭地。這種想法,在貧寒子弟這裡覺得可笑,但王安石卻覺得天經地義:你不上學,將來你也會變成沒有用的人。

寫《傷仲永》來勸學的王安石,其本人是怎麼起家的?

來看看王荊公自己的家世吧:其父王益,臨江軍判官,做過很多縣的長官。其祖父王用之,曾任衛尉寺丞。這可是官門世家啊。難怪王安石年少時就能結交京城的名士。

也可以想象,王安石一直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從來沒有體驗過底層人民的艱苦,所以在其提出改革之時,也是各種天馬行空。

《傷仲永》背後,藏著中國古代文人永遠的痛

沒有調查,沒有親身經歷,沒有合理的邏輯推導,一個為中央斂財的改革,能救大宋嗎?當然不能,農民的籌資方式和耕種收穫,王安石都只是“視察”得來,沒有親自下過田,何談解民生之苦。

再說回仲永。仲永的故事,首先也只是王安石道聽途說(仲永是王安石舅舅那邊的人),小時候沒有親自接觸過,只是從別人那裡借來的素材,自己稍微加工一下。

仲永十二歲時,王安石曾見過仲永一面,王安石令其作詩,仲永寫得很差,王安石非常失望。到王安石22歲科考成績出來後,再次聽聞仲永,後者已經是隻知泥土味不識墨香的農民。似乎能聽到王安石在神氣的說:誰叫你不好好讀書。

中國古代文人的第二個痛:沒有私人資助。

少年是神童,長大變成普通人,是沒有上學的原因嗎?非也。這就引出中國古代文人的第二個痛:

有錢人不資助文人,任其才華白白浪費。

仲永年幼時已成為天才,而此時,王安石也已聽說了仲永的事情。這個時候的王安石,和仲永年齡差不多(明道中年,即1032年,兩人見過面,這年仲永12歲,王安石也是12歲左右),但王安石家境較為寬裕,仲永家庭比較貧窮,王安石可以不依靠外界的錢財而能獲得很好的生活,有錢讀書買課本,到處遊歷長知識,

仲永有才華卻不能得到附近有錢人的資助,不得不說是一種遺憾。

《傷仲永》背後,藏著中國古代文人永遠的痛

中國古代其實有私人資助文人的傳統,那是在科舉制之前,春秋戰國、秦漢魏晉,都有世家大族培養幕僚,招募各種文人。

等到有了科舉制,門閥世家也消失了,私人資助文人的傳統也沒了。

科舉制後,文人可以透過考試自己找到出路,又何必白費心思送他人錢財書籍呢?

文人越來越依附考試,在這個教育系統裡面打轉,內卷,出不去。在科舉制之前,有才的文人,其抱負從未落空,總是順著自己的心走,骨氣者或如陶潛不為五斗米折腰,靈活者或如子貢又做官又經商。那麼在科舉制之前,那些比較貧窮的文人,如何成長為文豪呢?

不好意思,科舉制之前——如果不是讀書這塊料——大多數年輕人名字都不會寫就加入軍隊了,因為當時的諸侯和世族都需要大量的軍人,參軍是榮譽,也是謀生。

那個時候的軍人,是大地主養的,一般要麼是有工資,要麼可以抵賦稅。打完仗之後,也會給倖存計程車兵分錢財、加爵位,或放任士兵搶劫。打仗為國犧牲了,也有撫卹金。

唐以後,中央集權制增強了,沒有封王養兵,朝廷也不用那麼多常備軍,年輕人要麼從事農業,要麼去經商。商人群體很少,因為重要的商業大多數是國營。

年輕男性大部分人淪為王安石筆下的“隸耕”。這些年輕人,可以一邊務農一邊備考,白天干農活,晚上讀書。反正是耕田,有時間就考考試,運氣好混個秀才進士,豈不美哉?想做官的年輕人越來越多,科舉系統發揮穩定。

中國古代文人的第三個痛:讀書至上論。

王安石以兒時的聽聞為素材,撰寫《傷仲永》,鼓勵更多年輕人加入科舉大軍,也就是考公務員。但如我們所見,後世那些透過科舉制度成功做官的文人,寫的東西越來越差,是才情不如唐以前的人嗎?非也,

僅僅只是科舉制度對人的定格過於死板,失去自由思考的活力。還有誰能再次寫出屈子和太白那樣的浪漫詩篇呢?

《傷仲永》背後,藏著中國古代文人永遠的痛

這地方能寫出好作品嗎?

到了明清時,文人的想象力已經不在詩才上了,而是寫小說。詩才無用,不如寫寫神鬼故事,寫寫豔情小說聊以自娛。

科舉制要求每個人都會寫對策,在前人知識的條框裡面找素材,不能自由發揮。古人考試又沒有“客觀題”ABCD,只有主觀發揮,這就要求學子們好話說盡,不得有半點馬虎,字字斟酌。

如果方仲永學這個,天天背誦四書五經,還不如在家幹農活呢,何必時刻提心吊膽寫錯字。方仲永老爸很識趣,知道自己的家庭不能支撐孩子上學,孩子早點給家裡掙錢,或許還有機會讓家裡富裕起來。考進士,萬里挑一的機率,賣詩賺錢,百分百的機率,為何不選擇更為便捷、成本更低的謀生方式呢?

在王安石《傷仲永》中,也可以看到很明顯的“讀書至上”論。他認為,“

不受之天,固眾人,又不受之人,得為眾人而已耶

”,年少天才但沒有教育的引導,就會降格為普通人,那一個普通人如果不受引導,那就更加廢柴了。

此結論,

一沒有揭示接受教育可以提升道德,二沒有揭示教育能為謀生做準備。

所以說,

這是一篇很失敗的“勸學”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