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解《詩經·王風·揚之水》,這首詩同周平王東遷的歷史有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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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771年,一個沾著血腥味兒的噩耗在以鎬京為中心的周朝王畿內彌散開來:周幽王的親家申侯居然聯合犬戎犯上作亂,把幽王殺死在了驪山腳下。

曾經和睦的姻親反目成仇,認真說起來,這事兒還得怨周幽王自己個兒。是他移情別戀,寵溺褒姒,執意要廢掉申侯之女的王后名分,並迫害太子宜臼,才招來這場殺身之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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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王死後,太子宜臼也就是周平王遷都洛邑,並在此後的二十年裡逐漸贏得了天下諸侯對他的共主身份的認同。

想當年,幽王迫害宜臼,宜臼被迫前往申國尋求政治避難。是申侯主動擁立宜臼在少鄂即天子位,跟幽王打對臺。爾後又聯合犬戎掀翻了幽王的統治,最終成全了宜臼的九五之尊。

有了這層淵源,後來人不免懸想:申侯跟周平王的關係恐怕非比尋常。這個東周的開國元勛一定會因為周平王的投桃報李而獲得豐厚的利益輸送吧?

類似的猜測多了,才會出現下面的故事。

漢代的《毛詩傳》說,平王即天子位後,曾在王畿之內徵發百姓前往申國戍守。

為《毛詩傳》做箋註的鄭玄更進一步猜測,這是楚國趁王室衰微之際坐大南土,積極擴張的結果——因為申國地處南陽盆地的北端,正截住了楚國北進中原的必經之路——周平王要酬謝母家的擁戴之功,但他治下的百姓卻對遠戍申國怨聲載道。於是戍卒們編了首歌謠,道是:

揚之水,不流束薪。彼其之子,不與我戍申。懷哉懷哉,曷月予還歸哉?

揚之水,不流束楚。彼其之子,不與我戍甫。懷哉懷哉,曷月予還歸哉?

揚之水,不流束蒲。彼其之子,不與我戍許。懷哉懷哉,曷月予還歸哉?

——《詩·王風·揚之水》

《揚之水》是不是周、申共御荊楚的歷史遺蹟?載籍當中並無旁證。不過自打《毛傳》、《鄭箋》這樣說了之後,直到今天,學者們大都對此表示認同。

這倒令我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因為《毛傳》對這首詩的解釋實有不止一處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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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歌詩的三章分別提到主人翁“戍申”、“戍甫”和“戍許”,也就是說他前往戍守的目的地不止申國一處,還包括呂國(“呂”和“甫”在古音中是可以通借的)和許國。

為什麼戍申之外,還要戍呂、戍許呢?《毛傳》解釋說:

甫,許,諸姜也。

——《毛詩正義》

這意思是呂、許二國同申國俱是姜姓,同出一宗,所以也就連帶把他們一塊兒保衛了吧。

這個解釋看起來

更像

是文人迂腐的臆想。照事理來推論,周平王之所以遣兵戍申,是因為申國是他的母家,申侯又對他有擁立之功。

但呂、許二國同周平王沒有那樣親密的血緣關係,他們也沒摻和周平王登基的那些事兒。戍申而兼及呂、許,這就好比說我欠了李逵的人情,到了卻還到了李鬼的名下。那李逵能樂意嗎?

再者說,“周之東遷,鄭、晉焉依”(《隱公六年左傳》)。東遷之後,連周平王自己都還得仰仗鄭國和晉國的扶持才能立足,他是否真有餘力援助諸姜,對抗楚國呢?

其次,《揚之水》無疑是抒發了主人翁的思歸之情。而這份感情,《毛傳》說是“思其鄉之處者”。

言下之意,思歸最終要聚焦到思念“彼其之子”身上。後來的評論家們因此普遍認為,《毛傳》是把“彼其之子”當成了主人翁留守在家的妻室,比如南宋朱子就明說“彼其之子,戍人指其室家而言”(《詩集傳》)。

自古以來,將士出征都是不能攜帶家眷的,這是歷史常識。

夫婦分離,天長日久。丈夫只會盼著早點兒結束戰爭,回鄉與妻子團聚,哪兒有盼著把妻子帶到軍中,帶到戰場上來的道理呢?

最後一個可疑的問題是,《毛傳》說協防申國以御強楚,事在周平王之時,這又與楚國興起的歷史事實不符。

雖然《今本竹書紀年》是記載過,楚國早在公元前738年(即楚武王即位三年)就開始發動對申國的戰爭。

但申國畢竟是當時南方九國(楚、申、呂、應、鄧、陳、蔡、隨、唐)中實力僅次於楚國的強藩。楚國要想啃下這塊硬骨頭可不是那麼容易的。《左傳》載:

蔡侯、鄭伯會於鄧,始懼楚也。

——《左傳·桓公二年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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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條記載系年於魯桓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710年。這一年距離楚武王首次伐申已經過去了整整28個年頭。

《左傳》明確記載,直到此時中原諸侯才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了楚國的威脅。如果說為了遏制楚國的擴張而出現了北軍南下堵防的必要性,那也應該是在這個時候。

至於戍守的目的地,《左傳》說不在南陽盆地北端的申國而在南端的鄧國——那裡才是對抗楚國的最前沿。而這一年,請注意,已是周平王謝世的10年之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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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傳》的紕漏迭出不得不令我懷疑:它對《揚之水》的創作背景的勾勒是不是就著詩文中的一個“申”字斷章取義,附會而成的?

假設拋開《毛傳》,我們是否還有可能尋找到另一條解釋《揚之水》的思路呢?

從闡釋技術的角度上說,我們要完整地理解《揚之水》,需要突破兩個資訊點。

其一是,“揚之水,不流束薪”,這個興象背後的喻義究竟是什麼?

其二是,“彼其之子,不與我戍申”,“彼”、“我”之間是什麼關係?他(或者他們)為什麼沒有跟“我”一塊兒前來戍守?

一般來說,興象是不大好解釋的,至少跟喻象(即用“比”的手法塑造的意象)相比是這樣,這主要是因為對興象的理解往往是開放性、多元化的。

但我們的幸運在於,“揚之水”是一個在《詩經》時代普遍流行的興象。除了《王風》裡的這一篇,《唐風》和《鄭風》還各儲存了一篇《揚之水》。

尤其是《鄭風·揚之水》,與《王風》的這篇同題作品,興象高度相似:

揚之水,不流束楚。終鮮兄弟,維予與女。無信人之言,人實迋女。

揚之水,不流束薪。終鮮兄弟,維予二人。無信人之言,人實不信。

——《詩·鄭風·揚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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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詩的內容比較清晰。它的大意是講述兄弟之間因為某些流言蜚語而生出了嫌隙。於是其中一人對另一人說:“”咱家弟兄本來就少,只得你我兩個。別聽人家挑撥離間,那都是誆你的謊話!”主人翁這樣說,目的端在消除誤會,加強團結。

從這兒去反推“揚之水,不流束薪”的涵義就比較容易了:試想,一根孤零零的浮木漂在激流之中,它大概只能隨波逐流吧?

但若把這些木頭捆成一大摞,那麼它們就有能力對抗流水的沖刷,巋然不動。兄弟是什麼?就是緊緊捆在一起的木頭。只要彼此團結,大家就不至被流言(即激流)衝散。

很明顯,在“揚之水,不流束薪”這個興象當中,它的核心要義是以水流和浮木的關係來影射人事——水流暗喻的那種力量只能對孤立的個體施加影響,而團結在一起的群體卻得以對抗這種影響。

明白了這一點,讓我們再轉回頭來看《王風·揚之水》。

詩中的“我”在申、呂、許等不同的戍守地輾轉奔波,像不像漂浮在激流中的孤零零的木頭?

“我”之所以遭遇這種命運,是因為處境孤立;而“彼其之子”得以逃避這種命運,則是因為他們抱成了一團。“他們”沒有遠戍,“我”卻無奈地來了。

詩人將這兩件事合說一處,似乎暗示著彼我命運的不同,背後有某種內在的聯絡。這就不得不引人猜測了:

會不會,“我”是因為遭到了某個利益集團的排擠才被迫遠戍他鄉,不得瓜代(古人常常以瓜熟之時輪換戍卒,稱為“瓜代”)的呢?

如果事情是這樣的話,這首歌謠的始作俑者,倒像是有些屈原之冤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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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 END —

文字|晉公子

排版|奶油小肚肚

圖片|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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