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歷史名人|李明泉:清初啟蒙思想家唐甄

李明泉/文

清初與黃宗羲、顧炎武、王夫之齊名的“四大著名啟蒙思想家”之一的唐甄(1630-1704),系四川宣漢人,我的同鄉先賢。

唐甄的十一世祖是唐瑜,為朱棣皇帝的導師。洪武十二年(1379年)進士,賜翰林,1381年任東宮教諭,永樂十二年(1414年)奉旨入川監視避難巴蜀的建文帝,宅居宣漢南壩,卒葬南壩東陽溪。

唐甄因其父唐階泰為蘇州吳江(今吳江區)知縣,他8歲離開綏定府(今達州),28歲回四川鄉試,中舉人。他做過山西長子知縣,經過商,當過經紀人,晚年生活十分貧困。

他小時附居舅父李長祥家。李長祥,字研齋,自幼好學,“神采英毅,喜言兵”,明崇禎癸未科進士,官至兵部侍郎,著有《杜詩新編》《天問閣集》等。該書主要內容是舊聞軼事,多為疏證史案。

記得1978年底,達縣師專(現四川文理學院)中文系主任章繼肅老師主持《天問閣集》校注工作,邀我和另幾位同學幫他謄抄有關資料。也因此,我對李長祥和唐甄二位先賢有一些感性認識。

唐甄的《潛書》被稱為“五百年無此文矣”(魏禧),在我國思想史上佔有重要地位,已破譯為法文、韓文、日文。《潛書》內容博大精深,上篇五十,主要講心性之學,強調“儘性”和“事功”的統一;下篇四十七,主要講治世之術,強調“實治”“富民”。

四川省社科院陳德述先生在《唐甄早期啟蒙思想論》一書中著重闡述分唐甄的早期啟蒙思想。他認為,唐甄啟蒙思想的形成與所處明末清初那個“天崩地解”的時代有密切關係,經歷了思想演變的四個發展階段:從力圖實現“志在權衡天下”到“不絕於願望”而不斷探索,從尋找自己與外部世界發生矛盾和衝突根源到轉而“宗孟法王”探索心性學,“面對現實中各種的深刻的社會矛盾,在他的思想中充滿著無限的衝突和鬥爭,在不斷的彷徨、消沉和掙扎的同時,也促使他不斷思考、反思和探索,不斷地轉變自己的思想”,必須放棄心無定所之“逸”,祛掉急於求成之“躁”,方能保操心境的“恆悅”,因為“悅為入道之門”。如此,人之“心性”與“事功”才可達到統一。唐甄竭力透過內心的平衡來抗拒社會的浸蝕和矛盾,以自身之“悅”消解人生的痛苦。這種自我意志力的確立與強大,是需要心性通泰和恆久修為才能做到的。這是唐甄的自我價值給定,也是他為錯亂時代開出的救世藥方。

陳德述先生在分析唐甄思想時,特別強調“治道貴致其實”的理論價值和當代意義,“他針對當時宋明理學‘空談心性’和佛教的‘我法皆空’的理論,提出了‘貴致其實’的思想。”唐甄倡導“實事”、“實治“、“實行”、“實功”,反對“空理”、“空言”和“虛言”。

陳德述先生指出:“唐甄從‘實事’出發,深入研究了社會現實,揭露了封建社會中民不聊生、四海困窮的根源在於封建統治和剝削,他針對當時社會實際,提出了治理社會的十八‘善政’。”唐甄注重“實行”,反對“徒以為文”的形式主義;強調一個真正的儒者必須要有功於世,要“能定亂,除暴,安民百姓也”。唐甄主張“民為國家邦本,為政首在富民”,指出“為國以圖治,論功以舉賢,善民以論功,足食以養民”,提出衡量國家貧富的標準在於民眾的富裕程度,不在國庫財富的多少。

唐甄否定“農本商末”的傳統觀念,提出要使四海民眾真正富裕,就要發展農業、手工業和商業等多種生產。他認為,養民富民首要在於大力發民農業,還要全面發展商業和手工業,“為政之道,必先田市。”(《潛書·普施》)“山林多材,池沼多魚,園多果蔬,欄多羊豕。”(《潛書·達政》),農林牧漁全面發展,才能實現民眾富裕。同時,唐甄大力提倡種桑養蠶的紡織業,主張透過商品流通,提高民眾生活水平。

陳德述先生認為,唐甄的“富民”思想具有鮮明的人民性。要想使民富裕,國家必須以“富民”為宗旨。如果國家不以“富民”為宗旨,要想使人民富裕起來,就好比“適燕而馬首南指”,是根本達不到目的的。唐甄是一位有政治理想、有為民意識、有家國情懷的思想家,在那個“萬馬齊喑究可哀”的社會,鹿甄的思想無疑是一束耀眼的燭照之光,給予人們生存和發展的理性思考和夢想追逐。

唐甄透過對宋明理學的批判闡明瞭自己的唯物主義學說。唐甄將天地萬物及其“成毀”和社會的治亂興哀都視為真實,而絕不是像佛教徒所說的“天地山河”是“泡影”式的幻覺,也不是如宋明理學家所妄說的天地萬物為“吾心”。他認為只有尊重“事實”,才能“順時觀變”,“達情度務”,做到與實際相符合,反對“模古而行”的僵化思想。

唐甄從對自然和社會人事的觀察中,看出了自然和社會人事的產生、發展和消滅的變化過程,由此產生了樸素的辯證法思想。他說“一刻之間,萬死萬生,草不知根枝,化為塵土;鳥獸之皮骨,化為塵土;人之肢體,化成塵土。勿焉而有,勿焉而無。”還說:“天地之既成也,吾知其必有毀也;知乎必有毀也,亦知其必復有成也。”古亦今,今亦古;往亦來,來亦往;生亦死,死亦生,這是一個“禪代不窮”的無限變化的過程。為了揭示事物變化的動力,他提出一個特殊的概念“機”。“機”主宰萬物變化,促進事物“生之不窮”、“綿綿不絕”,“如蟄蟲之時振,草木之時生,而不知其誰為之者”,只要“得其機而操之”,就可順應事物發展,撐握主動權。

特別值得提出的是唐甄提出了一系列對立的概念和範疇,如“解閉”、“升潛”、“啟蟄”、“隅遍”、“絕續”等,特別是“止通”“獨該”尤有意味。“止”是指事物的個性,“通”是反映事物的共性;“獨”即特殊,“該”即一般。唐甄的這些範疇都是具有中國哲學特色的標識性概念。

唐甄在認識論方面,提出了“心知未見,物享乃見”的原理。陳德述先生指出:“我們主觀反映客觀是在物的作用下實現的。離開了客觀事物對我們的感覺器官的作用,就不可能認識。認識是客觀世界的主觀映象。”在唐甄看來,深入實際,“視觀察問”是認識事物,獲得知識的具體的方法。感覺是聯絡主觀和客觀的橋樑,對客觀事物的認識,要達到“自明”的程度,必須要發揮“心”的能動作用。如唐甄所言:“致思之深,結而成明;求見之篤,結而成象。”事物的本質和規律是不能只從感性經驗就認識的,必須發揮思維的能動作用。因此,唐甄特別強調“知行合一者,致知之實功也”,主張要“量智而謀“,方能取得實踐上的成功。

《潛書》內容豐富,涉及面廣,是唐甄留給我們的巨大的精神財富。陳德述先生對唐甄的政治思想、富民思想、軍事思想、廉政思想等作了深入分析,挖掘出對今天仍然具有理論和實踐價值的資料和觀點,並結合當今社會發展予以辨析和闡述,給人以思想啟迪和智慧加持。

唐甄是一位睿智、善思、勤勉、務實的思想家形象。唐甄的形象,讓我想起法國雕塑家奧古斯特·羅丹創作的雕塑《思想者》,那位強有力的勞動男子沉浸在極度痛苦中的思考姿態,與唐甄的時代人生和悲憫情懷何其相似!

唐甄的思想資源不僅是四川,也是中國的寶貴精神財富,我們應當汲取和借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