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的史書為什麼那麼難修?

有明一代,國史失誣,家史失諛,野史失臆。故以二百八十二年,總成一誣妄之世界。——

張岱

石匱書

自序》

就史料來源而言,有關明代歷史的史學生態群落主要由國史、方誌、家史和野史所構成。佔據主導位置的應是國史類史書,因為這一類史書的史料來源比較正規,絕大多數是文冊奏疏邸報等國家檔案文獻,因此它對其他各種史書均能起到一定的制約關係。比如它對家乘就能起到制約。因為國史中常常記錄一些大臣的事蹟,這種記載對於家乘中的諛墓之詞能夠起到證偽的作用。但如果國史失職,則會使國史從一個崇高的位置降低到家史的地位。

明代的史書為什麼那麼難修?

明代,來源於政府檔案的國史類別,長時間內只有《

明實錄

》一花獨放。《明實錄》與一般的國史相比,又具有特殊的價值,那便是它本身是政府檔案的彙編和縮編,是

明代檔案

集中而系統化的結晶,具有鮮明的檔案性質。在明代政府檔案“散軼浩瀚,未經裒集隱括,茫無統紀”的背景下,《明實錄》本身又能夠為其他國史的修撰提供可靠的史料。正是由於《明實錄》的這種特殊的史料性質,所以萬曆間學者

陳於陛

認為《實錄》只是“備史”,而不能稱為正史(標準的國史)。他指出:

明代的史書為什麼那麼難修?

我朝……史書獨有列聖《實錄》藏之

金匱石室

,似只仿宋世編年《日曆》之體,但可謂之備史,未可謂之正史。至於《大明會典》屢修頒佈,凡六曹政體因革損益之宜,雖已該載,而廟堂之謨、謀、冊、誥、臣工之議論,文章不與焉,但可謂之國有典制、百司遵行之書,而非史家之體。蓋本朝紀、表、志、傳之正史,經二百餘年來學士大夫踵襲因循,缺略不講,在今日似不可不亟圖者。

所以提出了修撰標準國史——紀傳本正史的主張。但此項工作最終不了了之。明代仍然只有《明實錄》可稱國史。與明代國史的畸零狀況不同,來源於民間傳聞的野史則十分發達,如《枝山野記》、《皇明資治通紀》、《

雙溪雜記

》、《瑣綴錄》和《

永昭陵

編年史》等層出不窮,史學生態嚴重失去平衡,呈一邊倒的局面。社會上的稗乘野史流行,使明代歷史真偽難辨。

顧炎武

指出:

人間所傳,止有《太祖實錄》。國初人樸厚,不敢言朝廷事,而史學因以廢失。正德以後,始有纂為一書附於野史者。大抵草澤之所聞,與事實絕遠,而反行於世;世之不見實錄者,從而信之。

明朝“當代史”史學的生態失衡,是由於國史類史書的畸型萎縮,而這種萎縮與具有檔案性質的《明實錄》深藏宮中有密切的關係。倘若實錄能及時傳佈中外,不僅它本身作為國史能夠風靡社會,而且據以修撰的史料可信的國史也可以大量滋生。然而,由於《明實錄》涉及到明朝宮闈機密和皇帝隱私,所以明政府制定了“崇重秘書,恐防洩露”的制度,將實錄藏諸禁中,秘不示人。

明代的史書為什麼那麼難修?

明代後期,對《明實錄》實行的“崇重秘書,恐防洩漏”的制度開始鬆弛。《明實錄》大規模流播民間,始於萬曆十六年,時神宗下令首輔

申時行

將歷朝實錄抄錄成小型御覽本,在重抄中,諸校對、謄錄官乘機“於館中謄出,攜歸私第,轉相鈔錄”,至使當時抄實錄者“遍及臺省”。

明代的史書為什麼那麼難修?

然而,《明實錄》的外傳並非一洩如注,其對野史的抑制也有階段性的區別。第一個階段為隆慶(穆宗年號)以前。

神宗

萬曆年間傳抄出的明代實錄大多是穆宗以前的實錄,從而使得隆慶以前的歷史真相得以為時人所知曉,抑制了穆宗以前野史蔓延的勢頭。第二個階段為萬曆、

天啟

和崇禎年間。萬曆以後修纂的《神宗實錄》、《光宗實錄》和《

熹宗實錄

》沒有大規模傳抄出來,崇禎一朝又沒有實錄,人們對這一段歷史仍如罩霧中,致使有關晚明的野史仍然盛行不衰。張岱曾說“崇禎朝既無《實錄》,又失《起居》,《六曹章奏》,闖賊之亂,盡化灰燼”,只有難為信史的“草野私書”。清初的史官

朱彝尊

發現明代“萬曆之後,稗官蹖駁,是非易以惑人,至崇禎一朝無實錄,依據尤難措手”。由於天啟和崇禎時代野史甚多,所以有“啟禎野乘”之說。

以上根據

謝貴安

《明代國史與野史的生態關係——以〈明實錄〉的禁藏與流傳為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