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散講」18、辯證法是個什麼鬼?

文/老九

我們都知道,黃河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她發源於青海省的巴顏喀拉山,全長約5464公里,流經9個省和自治區,最後注入渤海,是我國的第二長河。

可是,當我們說起黃河的時候,我們說的是哪一條黃河?河水分分秒秒都在奔流,分分秒秒都在沖刷著河床,每一時刻的它都跟上一時刻有所區別,也將區別於下一時刻。我們說起黃河的時候,說的是哪一個時刻的黃河?

我是老九,可是我也分分秒秒都在變化。小的時候在不斷成長,現在又在不斷衰老;我打完這行字,就已經變得跟剛才不一樣了。不僅是身體,我的思想也一直在發展變化。小的時候啥都不懂,現在肯定要比小時候知道的多多了,而且,也許去年我還是一個好戰分子,今年卻已經變成了和平主義者。所以,當人們提起老九的時候,說的是哪一個老九?

這兩種情況說的都是變化的情況。生命體和非生命體都一樣,都存在一個變化的問題。哪怕是一塊石頭,它也分分秒秒都處在變化之中。

郭敬明身高1米47,劉翔身高1米89,這兩個人比起來,郭敬明矮,劉翔高,可是要跟身高2米26的姚明比起來,郭敬明的矮固然還是矮,可劉翔的高卻變成了矮。當我們說起劉翔的高矮時,應該怎麼說才對?

「老九散講」18、辯證法是個什麼鬼?

劉翔是高還是矮?

高矮是比較而言的,這種情況用《老子》的話來說就是:“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老子》列出了跟高矮類似的有無、難易、長短和高下,沒列出的還有前後、左右、大小、強弱、虛實、剛柔、利害等等,沒準還包括善惡和美醜。所有這些,都是比較的問題。

以上所說的這些,變化和比較,就是所謂的“樸素的辯證法”思想。前面幾期已經說過,這種樸素的辯證法思想很早就有,東西方都有,不過別看它們早,只怕所有反對辯證法的人都過不了這“樸素”的一關。

變化和比較都是對絕對的突破。我們單獨拿出“黃河”、“人”(老九當然是人,這個不用懷疑)和“高”的概念來,它們都是絕對的,是不考慮變化和比較的。“黃河全長約5464公里”,這裡面沒說是什麼時刻的黃河,人們預設這個黃河是個一貫的、沒有變化的黃河。“老九是個和平主義者”也一樣,“姚明個子高”也一樣。

這樣,我們就有了兩種看問題的方法,一種是忽略了變化的“靜止的”方法,另一種是強調變化的“發展的”方法;一種是忽略了比較的“孤立的”方法,另一種是強調比較的“聯絡的”方法。這便是形而上學的方法和辯證法的方法。

形而上學的方法也就是形式邏輯的運用。它強調概念和判斷的穩定性,要求概念和判斷不能遊移不定,必須保持同一。這是一種“切片+隔離”的方法,即從時間的長流中擷取一片並將它與外界隔離,研究從它自身能推匯出什麼來。這就是演繹的方法。

也許我們的數學大廈的確像康德所說的那樣,是以某種綜合判斷做為基礎的,但不管是不是這樣,它所取得的一切成果,都毫無疑問的來自於演繹法的成功運用。辯證法還沒有狂妄到無視數學所取得的輝煌成就的地步,所以,一切聲稱辯證法跟形而上學水火不容的說法,都是莫須有。

辯證法大師黑格爾喜歡用“揚棄”這個詞。這個詞含有很強烈的否定的意味,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給辯證法帶來了上述的無妄之災。但揚棄所包含的否定並非是完全的、簡單的否定,它代表了一種部分否定,反過來說,也就是有選擇地繼承。這個意思的文藝範說法是“取其精華,棄其糟粕”。不過,文藝範的說法美則美矣,感染力也強,但卻很不準確,因為這裡所棄掉的並不一定是糟粕——它沒有任何價值判斷的意思在裡面。

反正不管怎麼說吧,辯證法不是對形而上學的簡單否定,而是對它的揚棄。這兩種說法的區別是很大的。用恩格斯所舉的例子來說,那就相當於高等數學不是對初等數學的否定,而僅僅是對初等數學的揚棄。用喜歡談論理論物理的人愛聽的例子來說,那就是相對論不是對牛頓力學的否定,而僅僅是對牛頓力學的揚棄。

「老九散講」18、辯證法是個什麼鬼?

中國郵政發行的牛頓郵票和愛因斯坦郵票

既然這樣,那麼辯證法就只能是建立在形而上學的基礎上,並且是承認形而上學的權威的;雖然它確實是對形而上學的超越,但是它並不否認形式邏輯的原則。它只是指出,這些原則因為只能適用於“切片+隔離”的情形,所以是“片面”的。換言之,辯證法是這些“切片”沿著時間軸的“累加”,同時也是對“隔離”的“寬限”,因而顯得比單個的、嚴格隔離的切片要“全面”。

可見,這裡所說的片面性並非瞎子摸象那樣的片面性,而是類似於熱力學中封閉系統較之開放系統的“片面性”、孤立系統較之封閉系統的“片面性”。這個意思其實只是模型適用範圍大小的意思,小的比大的“片面”,並沒有任何自命為上帝式的全知的意思。也正是從這個角度來說,才有前面說到的“變化和比較都是對絕對的突破”,絕對才顯得比相對來的片面。

我們說到了相對,也就要說說相對主義,因為人們一般容易把辯證法和相對主義混為一談,這導致了辯證法往往要替相對主義背鍋。

辯證法雖然含有相對的思想,但卻並不是相對主義那種“無原則”主義。這種“無原則”其實是自戕的,它在否認一切原則的同時也否認了自身。這種自相矛盾表明了相對主義其實是無視形式邏輯的,這是它跟辯證法的根本區別。

相對主義認為沒有絕對的對錯,只有因立場不同、條件差異而引起的相互對立。它不承認任何普遍真理,主張任何問題都要放在與該問題具體相關的條件下進行具體的討論。這就是所謂的“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必須指出,這裡的“具體”並不是“抽象”的反義詞,而是“普遍”的反義詞,是“個別”的意思。“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是指對每一個個別的問題都要結合具體條件進行個別的分析,而不是某文所說的是對具體的問題進行“不抽象”的分析。

我們知道有些人容易不考慮具體的實際情況,而籠統的“在理論上”進行大而化之的分析,也就是犯脫離實際的毛病,所以我們得承認這句話有其合理性,所以辯證法也並不反對這個說法。而事實上,正是辯證唯物論者列寧第一個明確提出了這個觀點,只不過他的措辭是“具體地分析具體的情況”。

可是這種合理性只是一種外在的表現,而具有相同的外在表現並不代表一定具有相同的實質核心。這就好比兩個人都去扶老太太過馬路,雖然表現出來的行為是一樣的,但可能一個人是發自內心的要去幫助別人,而另一個人卻是為了做給老太太的漂亮孫女看。所以,別看辯證法跟相對主義都講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但它們的實質卻根本不同。

具體到放屁是好還是不好的問題上,我們就會發現,由於承認和不承認形式邏輯的區別,辯證法和相對主義會得出截然不同的結論。也就是說,辯證法不會說“又好又不好”,因為這麼說違背矛盾律,只有不承認任何原則的相對主義才會說出這種昏話。

辯證法只會說好裡面蘊含著不好,有可能向不好轉化;而不好裡面也蘊含著好,有可能向好轉化——用《老子》的話說就是“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但是,不管以後將怎麼轉化,當下的福仍然是福,禍仍然是禍。辯證法不會因為福禍將來要發生轉化,而在當下陷於不知所措的境地,可相對主義卻會。

也就是說,辯證法認為,此刻所表現出來的只能是好或不好中的一個,是唯一的、確定的,不是“又好又不好”的精神錯亂。這種精神錯亂是由於混淆了當下與將來而引發的。它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將來可能發生的各種不同情況上去了,但卻偏偏忘了當下的情況是具體而確定的。這種遺忘必將導致對現狀言說的猶疑不決,終將無力的陷入首鼠兩端的懷疑主義。

辯證法強調的是轉化的潛在性,強調轉化在當下還是隱藏的、尚未顯露的。這是一種對可能性的恰當承認,不是像相對主義那樣的對界限的草率模糊,也不是徹底放棄抽象和概括。所以辯證法能夠自救,得以避免不由自主的滑向懷疑主義的深淵。

在這一點上,人們往往不能清晰地分辨,即便是辯證法的重鎮恩格斯也犯了錯誤。

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說:“簡單的機械的位移之所以能夠實現,也只是因為物體在同一瞬間既在一個地方又在另一個地方,既在同一個地方又不在同一個地方。”

黑格爾在《小邏輯》裡則說:“在天體的運動裡,一個星球現刻在此處,但它潛在的又在另一處。由於它自身的運動,使得它又存在於另一處。”

我要說,在這裡,黑格爾比恩格斯高明。黑格爾用了“潛在的”這個詞,並且指明是運動使得這個潛在變成了顯在,這跟恩格斯所說的“既在又不在”絕然不同。

顯在是當下,潛在是未來的當下。二者是有先後主次的,它們之間有一種張力,使得顯在和潛在、當下和未來的當下保持著動態的平衡。這就是所謂的對立統一,這種關係也就是所謂的辯證關係,是事物發展變化的動力。

而“既在又不在”卻都是當下,也都是未來,它們之間沒有分別,沒有了先後主次之分。按經典的說法,沒有了先後主次,就意味著沒有了緊張對立,也就是沒有了辯證矛盾,也就失去了發展變化的動力,變成了純粹形而上學的東西。這樣,“既在又不在”不僅變成了邏輯矛盾而為矛盾律所不容,而且變成了純粹思辨的東西而為反映論所不容。

除了經典的說法,還有新穎的說法,但卻是更好的說法,也就是弗協調邏輯的說法:沒有了先後主次,“既在又不在”就變成了無限,因為在缺乏顯在和潛在之間的張力對“不在”進行規定時,“不在”就可以是任何位置的“在”,從而使得任何軌跡的位移都是合法的,而這是“不足道”的,因而是非法的。

「老九散講」18、辯證法是個什麼鬼?

黑格爾和恩格斯(右)

關於辯證法就說這麼多。我希望我至少已經把辯證法跟相對主義區分開了,如果能夠還辯證法以清白,我也就滿足了。不過,鑑於這一期的內容艱深,我個人的語言能力有限,我很懷疑我真的如願達到了這個目的。至於更多關於辯證法的內容,比如它的三大規律,除了量變質變之外,對立統一和否定之否定多多少少都已經涉及到了一點了,暫時就不再多說了,留待以後有機會再細說。

這裡只格外再多說一句:黑格爾批評形而上學是“認為思想的法則即是事物的基本法則”,這表明他把“思想的法則”——也就是形式邏輯——跟“事物的基本法則”做了切割。這意味著,雖然人的思維不能矛盾,但事物卻不妨處處蘊含著矛盾。用雷歇爾和布蘭登在《不協調邏輯》裡的話說就是:“思想不必帶上其物件的性質:對於醉酒者精神狀態的研究可以是清醒的,對於不協調性的研究同樣也可以是協調的。”這是幫助我們準確理解辯證法的金玉之言。

另外,到這裡,我想我也已經把老子為什麼可以算作哲學家說清楚了。形而上學是當之無愧的哲學,辯證法是對形而上學的揚棄,當然也是哲學,所以,充滿了辯證法思想的老子沒有理由不算作哲學家。

當然,除此之外,老子還有別的理由可以算作哲學家,但在只需要論證老子是哲學家的前提下,有這一條也就足夠了,不再贅言。

咱們從下一期開始說“思想的法則”——不容許出現矛盾的亞里士多德邏輯。

「老九散講」18、辯證法是個什麼鬼?

——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