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躺在病床上時，無論睜眼閉眼，清醒還是迷糊，有事沒事，他只叫我嫂子一個人的名字。

有時，嫂子不在他旁邊，其他親人，比如我、他兒子、我媽或他小舅子在他旁邊，他睜眼閉眼卻還是隻叫他妻子的名字。

我們告他，他妻子不在，問他有什麼需要？他睜眼看一下又閉上，有時連眼睛都不睜，然後輕聲說：沒事。

好像，他只是因為想叫她而叫，他只是想確證她在身邊。

這一場疾病好像檢驗出來，在這個世上，他最信賴和親近的人就是他妻子。

除了他妻子，他和我們其他幾位親人沒有話語，沒有交流。

直到去世，他都沒有給我們幾位親人有過交流，沒有留下隻言片語的遺言。對我沒有，對他兒子沒有，對我媽也沒有。有時想起來，覺得有點遺憾。

可是我想讓他說什麼呢？

父親臨終前對我說：你比較有出息，今後你若有能力，就照顧一下你哥吧。

唉，父親這遺言算是留中了嗎？我算是實現了父親的囑託麼？我算是幫著嫂子把哥哥照顧終老了。

我想讓哥哥給我留什麼言呢？難道對我說：今後，你把媽媽照顧好。或者說：今後，你幫著嫂子照顧一下侄兒。？

唉，若哥哥真說這些話，又有什麼意義呢？不過徒增傷悲而已。人間的至痛，就是親人的死別。

哥哥也沒有給媽媽留下一句遺言。他們平常也很少說話。哥哥也很少叫媽。他們有事直說，沒事則沉默。哥哥從生病到去世，沉默寡言，沒有笑容。

臨死，哥哥也沒給媽媽說一句，媽，我走了，你照顧好自己。或者，對不起之類的話。

哥哥在病床上只叫我嫂子的名字，看起來夫妻恩愛情深。

其實，他們倒也不是多麼恩愛，平常也沒有太多語言交流。哥哥健康時，也不常在家裡待，除了工作，就在外面玩兒，經常晚上10點以後才回家。

但他們倆脾氣還算好，不怎麼吵架，所以感情均勻、細緩、穩定，不是愛的死去活來，但也細水長流，有一種生活的溫情。

哥哥生病之後，嫂子更覺得這個親人的可愛可貴，在9個多月的照顧中，又產生了更深的感情。所以，哥哥雖是那樣平凡，沒有本事，但嫂子對他很是愛憐，像照顧、疼愛孩子般待他。

哥哥彌留之際，嫂子匍匐在哥哥身邊，拉著他的手，流淚飲泣對哥哥說：老孫，下輩子咱們還做夫妻……

唉，他們這緣分算是又續下了。這是我嫂子給我哥來生的承諾。我聽起來又感動，又心酸，又悲傷，又無奈。願哥哥彌留那一刻聽到這句話而能沒有恐懼，靈魂得以安慰。

哥哥直到臨終呼吸急促，意識昏沉，說不清話的時候，還是一會兒叫叫嫂子的名字。頗讓人感慨，感動。

紅菱，想來，嫂子的名字在哥哥的心中，是神一樣的救星、仰賴、信賴、安全、信任的存在。她是他人間的依賴，是他將亡的救星，是他唯一可以抓取的超越生死之海的神。

紅菱，神一樣的名字。

從一個角度想，哥哥這一生能有一個這樣信賴的人，臨終能有這樣一個人從心而發的叫，也讓人覺得欣慰。

從另一個角度看，哥哥和我們其他幾個家人沒有什麼連線，這是哥哥的可憐和哀傷。

哥哥在病床上呼喚嫂子的名字對我觸動挺深。哥哥去世後，我有時不免想，我彌留之際會喊誰的名字呢？

我沒有這樣一個愛人可喊的，我喊阿彌陀佛吧！讓祂接應我去西方極樂世界。

或者我喊自在、神在、主在、佛在，知道自己的本質，不會被死亡時的恐懼和昏沉帶走。

人間的這場夢，我已做夠，今生醒來，永遠了脫，再也不來。

今後，要常常的念阿彌陀佛，念熟稔了，彌留之際可以自然而然地喊出來，或在心裡不斷地默唸，不要再被無名和恐懼帶入生死輪轉之流。

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