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州四帖

謁須彌寺

原州的雲看上去很有質地

像三維立體的鉛塊，懸在景區上空

風很大卻怎麼也吹不散它

他們說須彌寺正在修葺，不能上山

便圍著“須彌山”碑石留影

表示到此一遊……

遠遠望去，須彌山散佈大小石窟

像香灰不可避免撒落布袍

灼出破孔

或歲月有意烙下可供穿越的蟲洞

不知山中樸（音“迫”）樹是否開始落葉

佛陀披著打滿補丁的袈裟

並不因我等形式主義的拜謁拂袖而去

須彌山博物館一遊

不能上山

就在山下和博物館看一看

須彌山每塊石頭都寶相莊嚴

風侵雨蝕也無法阻撓法喜湧現

博物館每尊石佛都低著眉

燈光將祂們的眼窩照得更深邃

我誠惶誠恐，走走，停停

活像帶著鐐銬的罪人

趁解說員帶領採風團去往別處

我探起身，輕輕去握菩薩結的蘭花指

我蹲下身，輕輕去撫菩薩袒露的腳背

砂石特有粗礪感、清涼感瞬間包裹我

一些堅硬的東西在懷中融解

一粒灰塵在聚光燈下發光

我在一尊菩薩（或一塊石頭）的陰影底

仰著面

我在老街等你

有生之年第一次到原州

我和漸離兄、林混、美橋，以及王會長

第一次見面

一起喝滿盞酒，說江湖事

一起逛原州老街

南方人在北方逛老街略顯矯情

老街適時飄起雨

微雨中有依稀難言的情愫

漸離兄和佚名兄立在姓氏牆前

分辨百家姓

我坐牆下，長裙上的小碎花不停地開

行至另一個街口

林混、美橋一行人正在臺階處合影

邀請我們入鏡

嘿！我們是三朵突然冒出來的蘑菇

後來王會長也來浪

（意為“玩耍”）

大隊伍在“我在老街等你”木牌下匯合

又是上演“三角戀”戲碼……

又是一群男人蹲牆根搞形為藝術……

老街瞬間光復從前

每個詩人都是懷舊的原住民

而我自詡浪漫派，言行無狀

一會兒在鋪紅毯的戲臺作勢唱戲……

一會兒在開著扶桑的院子數花瓣……

以上。須臾歡暢。如是我聞——

後來都被這首詩不斷重現、不斷朗誦

——除開那粒來不及凝結的雨珠

未成形的夢

蝴蝶詩。或仲秋遠行歸來

重又回到茶几旁

白瓷杯原地等候……

百合養在玻璃瓶，香氣透明……

蝴蝶在那裡懸停——

並不打算掙脫宿命：

它的精魄與柏拉圖式愛情，反覆

被詩人讚美。被畫師繪寫。被窯火熔鍊……

——但我不願將一個女子喻作蝴蝶

儘管她也有破繭的陣痛，和橫渡滄海的理想

秋天說來就來。

在固原，季節直接省略夏天

女子們來不及穿上絲襪

蝴蝶輕衫菲薄，比落葉輕

秋風吹送，將它抬升至半空

在那裡盤旋……

我把它指給詩人看

把西海固的雲裝進手機相簿

然後推著行李離開——

在機場與一個人擊掌

（像盟誓）

在風中揮手

（落地玻璃剪裁佇立身影）

——風掀動裙裾

離別從不問人心中意願

而須臾，遠遊見聞已成舊夢

秋雨從遠方折返西村

卸下忐忑

（試探）

針腳

落回茶盞、落進一本書的後記

（這微縮的滾燙大海呵！

這偏旁湧動的迷宮！）

蝴蝶在那裡懸停

像音符長時間棲止，並不急於飛往哪根琴絃

（像“愛”多年來習慣了顧影自憐

不再投奔。脈脈地

一味在秋天嘆惋……）

桑眉，女，生於1972年冬，四川廣安人，現居成都。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成都文學院簽約作家。作品發表於各文學期刊、年度選本；出版個人詩集《上邪》《姐姐，我要回家》，合集《詩家》。

編輯：畢雲琦

責編：褚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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