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人的童年故事 | 藏在彈珠裡的七彩夢

下班回家,還沒來得及脫掉西裝革履,五歲的兒子就衝到我面前,馬步、揮掌、舉起手中的新式“武器”做了個炫酷拽的造型,大喝一聲:“紅寶變身!”然後那武器忽然發射出一個東西,準確地打在我下意識抵擋的手背上。

一個透明的、發亮的、發出清脆的響聲的東西就這樣的滾落在地上。

一個男人的童年故事 | 藏在彈珠裡的七彩夢

確實是有點疼,但是我的好奇心被挑逗起來,忘了對兒子的責問,低頭揀起滾出好遠的東西細看——是它,真的是它!我的久違了的深藏在我童年的記憶中的彈(dan四聲)珠啊!

兒子追在我身後急切又熱情地介紹說:“爸爸,這是彈珠警察啊!裡面有紅寶,有藍寶,有白寶,有黑寶,還有黃寶……反正有很多的英雄!他們就用彈珠做武器來跟敵人打仗的……”

一個男人的童年故事 | 藏在彈珠裡的七彩夢

我漸漸明白了兒子在對我描述的,應該是一部卡通片,這個新玩具就是這個卡通片的後期產品。

我對動畫片沒興趣,但是對彈珠情有獨鍾,我以毫無為父尊嚴的激情對兒子說:“原來你們現在的彈珠是這樣玩的啊,還有這麼多顏色啊!你知道你老爸小時候是怎麼玩彈珠的嗎?看爸爸玩給你看!”

“彈珠啊,是用來彈(tan二聲)的!像這樣,把兩個彈珠都放在地上,拿起其中一個,用拇指和食指夾住它,拇指彎曲用力彈(tan二聲)出去,能準確地打中另一個就算贏!如果你練到一定技術,就可以打中第二個時,反彈(tan二聲)出去再打中第三個,或者還能打中第四個!

一個男人的童年故事 | 藏在彈珠裡的七彩夢

爸爸小時候農村家裡是泥土地,可以挖一個一個小坑,再定下規則,先打進小坑才能打別人的彈珠,小坑是呈橫三個豎六個排列的,誰能最先進完坑並且打中對方的彈珠,就可以把對方的彈珠贏回來。排兵佈陣撒豆成兵那種感覺,很過癮很刺激。比你現在這種玩法即有技術含量又有競爭意識,那才叫好玩呢。

你問你老爸打得怎麼樣?老爸當年外號叫“神彈(dan四聲)手!來,咱爺倆較量一把。”

於是我扔掉公文包,跟兒子一起趴在地上兵兵乓乓地玩起了打彈珠。沙發下、茶几下、桌子椅子下,且看我父子左突右衝、前仆後繼、馳騁呼嘯、摸爬滾打,一如疆場上的將軍,殺了個不亦樂乎。

一個男人的童年故事 | 藏在彈珠裡的七彩夢

屋門響處,老婆大人施施然下班回來。我父子倆以最快的速度爬起來,看看兒子滿身的灰塵和小花貓一樣的臉,再看看自己皺巴巴的西服和亂糟糟的頭髮,兩個做錯事的乖孩子低頭認罪,乖乖站在牆角,等待接受領導長達數個小時的關於衛生、關於自立的深刻教導。

不想領導大人今天心情格外的好,看來看父子倆一臉收不住的笑意,挽起頭髮繫上圍裙哼著走調的小曲進了廚房,彷彿沒有看到我們爺倆的狼狽模樣,還笑吟吟加了一句:孩子們!兒童節了,隨便瘋吧。

我和兒子對望一下,興致勃勃地將打彈珠遊戲繼續進行了下去,直到兩人都筋疲力盡,才從地上一個一個揀起了七彩彈珠,然後坐下來認真總結戰略戰術上的得失成敗。

一個男人的童年故事 | 藏在彈珠裡的七彩夢

凡塵太多雜事,很少有機會跟兒子這樣講故事般的傾心長談。而談話一直是圍繞著我的童年展開。

我看到自己童年那深藏在彈珠裡的七彩夢幻在平和溫馨的客廳裡飛揚。

小時候,我家很窮,阿爹阿媽沒有錢給我買什麼玩具。我很乖,不管小夥伴玩什麼玩具,我沒有但也從來不會開口要,一心一意白天上學、放學幫家裡放牛。

大概是在7歲比兒子現在稍微大一點的時候,同村的一個小弟弟哭著來找我,他說“鄰村的大哥哥贏走了我很多彈珠,哥哥你能不能幫我贏回來啊?那些彈珠是用媽媽給我買糖的錢買的,嗚嗚嗚……我很捨不得啊!”

我從小在放牛閒暇時練就了石子打鳥、打彈弓、打水漂的百發百中的技巧,並且還有點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義心腸。可是,我怎麼做才能贏回來那個叫彈珠的東西呢?於是他從衣服兜裡拿出一個東西放在了我手上。

一個男人的童年故事 | 藏在彈珠裡的七彩夢

那是一個小小的圓圓的玻璃球,渾圓、剔透、晶瑩,像一個凝固了的小水滴,又像一塊雕琢精細的冰球,迎著太陽反射著眩目的七彩光輝,美麗得很不真實,彷彿是個碰一碰就會碎的氣泡,但卻固執堅定地以很強的硬度滾動在我的手掌裡。

第一次見到這個叫彈珠的東西,我就被它震撼、被它吸引。

瞭解了它的玩法,我在地上粗略地練習了幾次之後,就跟著小弟弟前去挑戰。毫無意外,我贏了,除了贏回了他輸的二十四個彈珠外,還多贏了四個。為了感謝我,他送了我其中一個沒有花紋的彈珠。

這是今生第一個真正意義上屬於我的玩具。

一個男人的童年故事 | 藏在彈珠裡的七彩夢

那天晚上阿爹阿媽因為我貪玩回家晚了,罰我不給晚飯吃。我手心裡使勁纂著我的彈珠,滿足又快樂。這個彈珠有點舊了,應該是經過很多次戰爭的碰撞留下的傷痕,但是,它依舊美麗眩目,依舊不遺餘力地為我反射著多彩的月光,放大了青翠草葉的脈絡。

我的精準技術不脛而走,第二天又有小夥伴找我幫他打彈珠。我開始學會在不耽擱放牛和學習的情況下幫朋友的忙,同時為自己贏一點點小小的歡樂。到上初中的時候,我已經是附近那些村裡赫赫有名的、頗被孩子們尊敬的彈珠高手,人送外號“神彈手”。我有一個布袋裝我贏回來的彈珠,積累到最多的時候大概有了五百多個,很重很重的一袋子。

我的彈珠後來怎樣?後來,我把它送掉了,全送掉了。

那年我快考高中了,正在院子裡寫作業,阿媽蒼白著臉從地裡回來,剛走到院門就忽然倒在地上渾身抽搐起來。我嚇壞了,我知道應該立刻送阿媽去醫院,可是我抱不動阿媽,又不敢丟下阿媽不管去地裡找阿爸。

我跑到大路上,急切地希望能找到一輛車。正好,一輛外鄉的拖拉機過來,我攔住了他,大叔長大叔短地哀求他送我阿媽去醫院,他猶豫著,後來說:“很遠啊!從這個村到縣醫院,起碼要十塊錢!,還要掛號,你有錢嗎?”我沒有錢,我身上連一分救命的錢都沒有啊!去找阿爸等他回來肯定來不及了,怎麼辦?

忽然頭腦中靈光一閃,我衝回屋裡抱著那個袋子出來遞給他說:“這些!彈珠!玻璃的!有五百多個!應該不止十塊錢了!求求你大叔,送我阿媽去醫院吧!” 我拉了個鄰居弟弟求他幫喊阿爸,讓他趕快帶著錢來縣醫院找我們。然後帶著阿媽上車去了醫院,好心的大叔幫我們掛了急診。那次阿媽是急性心臟病,幸虧搶救及時,所以一直到現在阿媽都還身體康健。

我的彈珠沒有了,全沒有了,那以後,我家裡需要照顧的事情多了,功課忙了,我再也沒有機會去玩彈珠了。

一個男人的童年故事 | 藏在彈珠裡的七彩夢

我痴迷地講著故事,兒子痴迷地聽著故事。“吃飯了,我的神彈手們!”老婆的一聲輕喊喚醒了我的彈珠夢。我不知道老婆聽到了多少,但是她的眼睛溼溼的潤潤的,腮邊像有晶瑩的彈珠,她說:“怪不得你的桌球、保齡秋甚至高爾夫球都打得那麼出色,原來是從彈珠的絕技裡練成的!”

老婆很溫柔地拍了一下我的肩,拿起桌上一個彈珠,看了看說:“你就像這個彈珠,外表透明耿直又剛硬,內心多彩晶瑩還善良。”

她說:“看著你跟兒子趴地上打彈珠,真好,像開心的孩子。”

我藉著拿過老婆手上彈珠的機會轉過身去,偷偷擦掉了眼角的另一顆“彈珠”。

誰說人長大了,心裡的夢就一定要醒呢。

我的彈珠和夢,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