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眼(情感故事)

這一天,張青山的弟弟妹妹們坐在一起召開家庭會議,主要是商量張青山的養老問題。

“大哥都這麼大年紀了,得找個孩子給他養老送終。”

“是啊,大哥一輩子不容易,可不能讓他年老了無依無靠啊!”

“做人不能昧著良心,可是把誰過繼給他呢?”

說起張青山,他是張家長子,在他十七歲那年的夏天,父母去鎮上趕集賣糧,回來的路上遇上了暴雨,在大樹下避雨時不幸讓雷電擊中,雙雙撒手人寰,丟給張青山四個年幼的弟妹,當時最小的弟弟才三歲。長兄如父,他擦乾眼淚後,挑起了一家之主的重擔,這一挑就是二十多年,直至弟弟妹妹們相繼成家立業搬出了老屋。這一年,張青山已經四十一歲了。

如此一來,他自己的終身大事可就耽擱了,後來有人幫他介紹了幾個女孩子,可是人家不是嫌他窮就是嫌他老。想想也是,張青山既當爹又當媽地拉扯幾個弟弟妹妹長大,操心受累的能不老嗎?錢都給弟弟妹妹們花了,自己能攢下錢嗎?他一生氣,決定一個人過,農閒時幫著弟弟妹妹們拉扯後輩,日子倒也忙碌充實。這一轉眼又是二十年過去了,張青山已步入花甲之年,身體也病痛不斷。

於是就出現了開頭那一幕,大家打算把小輩中的一個男娃過繼給他。可商量來商量去,最後還是確定不下來,於是幾家大人就把家裡的男孩子們召集起來徵求意見。幾個孩子看看張青山家破舊的老屋,再看看彎腰駝背的張青山,都不吭聲,不知是誰還嘀咕了一句:“你們大人欠下的恩情,憑啥讓我們小輩還呢?”一句話說得大人們啞口無言。這時坐在牆角的張小武怯怯地說:“要不,我來養大伯吧。”

“你?”大家聽聞此言後吃驚不已。張小武是張青山二弟家的二小子,這孩子雖打小聰明,卻患有青光眼,因大人們當時對此瞭解甚少,家中經濟又拮据,沒有及時給予治療,張小武十五六歲時雙眼就近乎盲了。怎麼辦?長大後總得養活自己呀,張青山說就跟後村瞎子二舅學打卦算命吧。打那以後,在後村方圓幾十裡內,人們常能看到一個老瞎子用竹竿牽著一個小瞎子,兩人一前一後不緊不慢地穿行在鄉間小道上,清脆的銅鑼聲一下一下傳得很遠。

“大伯一直疼我,還總惦記著攢錢給我做手術,我願意給他當兒子。”張小武從牆角處的板凳上摸索著站起身,摸到大伯身前,提高聲音重複道:“我做大伯的兒子,給他養老送終。”

“不行不行,你自己生活都困難,咋養你大伯?給他添累贅呢!趕緊回去!”他爹當即反對,幾個叔叔姑姑也不贊同,抱怨他亂出頭。

“我現在打卦算命都出師了,能掙錢養大伯。不管你們同不同意,我下定決心了。”張小武態度堅定地說。

“好孩子,從現在起,你就是大伯的兒子,以後大伯就做你的眼,陪你打卦算命。”張青山顫巍巍地站起來,環視了一圈自己疼愛有加的侄子外甥們,牽起張小武的手,在眾人面面相覷的目光裡,爺兒倆頭也不回地走了。

不覺間六七年的時間過去了,這爺兒倆相互照顧,日子雖然清貧,倒也不乏溫暖。眼瞅著張小武嘴角的絨毛由細變粗,張青山開始尋思給他張羅一門親事。他提著一大包禮物去了張媒婆家,半個月後,從張媒婆那兒傳來好訊息,說是給張小武物色了一個姑娘,也是一個盲人。張青山一聽頭搖得像撥浪鼓,連聲說:“不行,不行,兩個人都瞎,以後日子咋過?”

張小武勸張青山說:“大伯,咱本來就有缺陷,咋好意思再挑別人的不是。”

張青山執拗道:“你人好心善,得找個周全的人,否則將來我不在了,誰來做你的眼?”

張小武默不作聲了。張青山又提著禮品去哀求張媒婆,張媒婆嘆氣:“青山啊,我保媒向來講究門當戶對,咱條件不好,只能找這樣的,這樣兩人過日子才不容易互相挑對方毛病,把日子過下去。”

張青山一想,是這個理,可是他實在過不去心裡這道坎兒。張小武安慰他說:“大伯,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咱給人打卦算命不也這樣說嗎,隨緣吧!”

“可是……”後面的話沒說出口,其實張青山想說:大伯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啊!

不過也真應了張小武的話,這天,張青山和張小武剛支好卦攤,一個額頭上有顆痣的清秀女孩來到攤前,說要替她母親求籤問卦。女孩一臉愁容,眼角泛著淚痕,像是剛哭過,不用猜她的母親定是遇到了難事。

說話間,女孩已經抽好卦籤遞給張小武。只見張小武用手反覆摸了幾遍卦簽上的符號,說:“姑娘,你抽的可是兇卦。”

聽完這話,女孩哇的一聲哭開了。張小武未料到女孩會哭起來,一時間手足無措。張青山在一旁暗自觀察了半天,忽然插話道:“姑娘莫急,吉人自有天相,你不妨講來聽聽,或許能找到破解之法。”

姑娘穩定了一下情緒,娓娓說道:“我十歲那年,父親早逝,我後隨母親嫁進繼父家,孰料前年繼父也撒手人寰。為了還繼父看病時欠下的賬,母親省吃儉用,累出了渾身毛病。前些日子母親在地裡幹活時昏倒了,送到醫院一檢查,居然是腦瘤,手術後命雖保住了,但至今下半身沒有知覺。醫生說,下半輩子恐怕離不開床了,除非出現奇蹟。”說著女孩又哭起來。

張青山沉默片刻,說:“姑娘,凡事有因必有果,你不必過於憂愁,就你說的這情況,何不去按摩試試?”

“我也打聽過了,可是按摩很貴的,我家欠下了那麼多債,實在籌不到錢了。”女孩的眼光暗淡下來,“我娘說將來要幫我帶孩子呢,看來今生沒希望了!”

張青山指了指身邊的張小武,大聲說:“我侄子學過按摩,如果你信得過我們,不妨讓他按摩試試,不收錢。明天我們就去你家……”

聽著女孩遠去的腳步聲,張小武邊擦著額頭的汗邊埋怨說:“大伯,我只學過打卦算命,啥時學過按摩,咱們這不是騙人嗎?我不幹!”

張青山嘆道:“小武呀,打卦算命就不是騙人了?我從電視上看到,現在城裡有好多盲人按摩診所,生意可好了,你就不想學點生存的真本事?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了,誰來做你的眼睛呢?”

張小武頓時淚流滿面,哽咽著說:“大伯,本來是我給你養老,沒承想卻連累了你。我聽你的,從今天開始學習按摩。”

爺兒倆當天就去縣城一個有名的盲人按摩所拜師學藝了。就這樣,爺兒倆白天來縣城學藝,晚上去姑娘家按摩,半年過後,張小武的技術進步明顯,開始有顧客慕名上門,女孩的母親在他的“試驗”下居然也能下地了,更重要的是牽張小武外出時,竹竿另一頭的人換成了女孩。

正當日子越來越好時,張青山在一次趕集的路上被一輛拉磚的大卡車撞了,送到醫院,人只剩下一口氣。彌留之際,他拉著張小武的手,斷斷續續地交待說:“小武,大伯以後不能做你的眼了,聽……聽大伯的,就用那賠償金去治你的眼。大伯替你打聽過了,你的眼有可能治好。剩下的錢,再開……開家按摩診所。”接著他扭頭對女孩說:“孩……孩子,原諒大伯騙了你,其實,小武,他……他開始不會按摩,是現學現賣。當初我有私心,還好,你娘能下地了……小武的眼睛治好則罷,如果治不好,你願意一輩子做他的眼睛嗎?”女孩流著淚使勁兒點頭,而一旁的張小武已哭得泣不成聲。

兩年後,在縣城出現了一家“青山按摩所”,店主是一位戴黑色墨鏡的後生,老闆娘是一位額頭上有顆痣的清秀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