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花欲燃吖

魯迅先生在《而已集》中說：“鷹的捕雀，不聲不響的是鷹，吱吱叫喊的是雀；貓的捕鼠，不聲不響的是貓，吱吱叫喊的是老鼠；結果，還是隻會開口的被不開口的吃掉。”

孟玉樓便有著無聲的高明。

她在西門府裡從不曾樹敵，前有潘金蓮小分隊的拉攏，後有吳月娘小分隊的認可，和孫雪娥小分隊的相安無事，都正如孟玉樓嫁來之前所說，自己果真做了一個勤勉省事的妻子。

她同潘金蓮同時出場，往往是最安靜的那一個，任由金蓮撒潑打滾，潑皮怒罵，她就有那個四兩撥千斤的勁，既能讓事態在自己可控範圍內，又能不讓自己捲入旋渦之中，這個女人雖算不上至善，但絕對是個智者。

所以，她才能在西門府眾鳥飛盡之時，落了個光明的結局。

孟玉樓將自己悄無聲息地隱藏於這西門大宅院裡的爾虞我詐之中，但跳出全域性回顧整本《金瓶梅》來看，她與西門府有著格格不入的孤冷，借瓊瑤阿姨的一句經典臺詞形容她，孟玉樓有自己的“驕傲”。

“驕傲”即是底線

。

第一層底線是她有著唯一健康的X尊嚴。

在做了西門慶的小妾後，孟玉樓並不貪求與他的床笫之歡，在全書之中，蘭陵笑笑生的大篇幅筆墨都留給了瓶兒和金蓮，也至於讓我們一時忽略了其他妻妾的正常生活。

在上一文我們說孟玉樓嫁給西門慶和其他人有著本質的區別，她不是為了同他做夫妻而來，而是為了尋求一個避風港，

也就是揮劍斬前緣，重新開始自己的新生活。

所以她有著當時朝代比較超前的一種意識，更像是當代人性觀念，就是基於平等的前提下，相互尊重。

在金瓶梅的第十一回，她和潘金蓮在亭子裡下棋，美得像畫中的人走下來。

於是，西門大官人發出一聲感慨：

這姐倆兒，太好看了。

機敏如孟玉樓，她從西門慶的眼神中，語氣中讀懂了許多言外之意，便尋了個理由說月娘叫自己有事，於是起身就走。

隨後，西門慶便拉過潘金蓮表達自己的感情。

她躲開了西門慶恩寵的機會，原因有二：

1、潘金蓮善妒，此時若同她一起服侍西門慶，難免在情緒激動時留下什麼把柄在金蓮手上。

2、封建社會一女侍二夫屬於常態，西門慶三妻四妾她能忍受，但是公眾場合的歡愛，有些挑戰孟玉樓的價值觀。

首先是室外，丫鬟僕人還有隨時可能闖進來的小廝。

其次還有個潘金蓮在，

人人都知道那廝沒底線

，孟玉樓可怕長針眼，眼不見為淨，離髒東西可遠點。

潘金蓮為了討好西門慶，曾經做過一件瞠目結舌之事。

反觀孟玉樓，在《金瓶梅》中蘭陵笑笑生唯獨在她房內，筆墨是輕描淡寫的，只因她從不為討好西門而做出什麼出格之舉，甚至，為了自己的健康和舒適，還曾反對過西門慶使用銀托子。

具體，請參照《金瓶梅》第七十五回，她在夫妻相處之間，是不卑不亢的一種態度。

她也知道她如果不順從西門慶，西門自然有李瓶兒、潘金蓮等人順從，缺她一個不缺，何必委屈自己。

她懂得珍愛自己，所以，才有好結局。

第二層底線是她明哲保身的相處之道。

處事圓滑，不露鋒芒。

孟玉樓的姿色是西門府中絕無僅有的，吳月娘和李瓶兒都是五短身材，屬於嬌小玲瓏的女人，其他妻妾也都是尋常身段，只有孟玉樓是高挑身子，兩條細白長腿，極其出眾。

這樣的標緻人物，以金蓮的性格是絕容不下的，但孟玉樓明智在她識人斷事有遠見。

比如潘金蓮被打發到王婆處待價而沽時，武松尋上門要娶嫂嫂回家照顧迎兒，吳月娘等人聽聞都只嘆息風水輪流轉，又回到了一處去，唯有孟玉樓替小潘捏一把汗，覺得那武松心思不正，早晚是要殺人償命。

果然，潘金蓮命喪武松之手。

她能透過現場看到事情的本質，便懂得未雨綢繆。

孟玉樓嫁進了西門慶家，不久之後，潘金蓮，李瓶兒，龐春梅等女人就逐一地聚攏到了身邊，她眼瞧著一個又一個的女子來了去，去了來，心中清楚，

在這所大宅院裡爭寵才是死路，不爭便能活。

潘金蓮進門後，她必然是有所耳聞，謀殺親夫可見手段殘忍，這樣的女人如果不能當朋友，也決不能做敵人。

於是，孟玉樓選擇加入潘金蓮的陣營，成為她的人。

不是為了巴結，而是為了示弱，她要讓潘金蓮知道自己無心爭寵，如此才可以避開鋒芒。

小潘和她的僕人琴童節外生枝被西門慶責打，孟玉樓損失了一名僕人，卻在西門慶耳邊幫小潘說話。

當然她不是為了討好小潘，討好一詞在孟玉樓的字典中是沒有的，她不屑。

她這麼做是為了將自己從這件醜事中抽身出來，如果小潘和琴童之事坐實，身為她的奴僕，西門慶難免不會遷怒與她。何況，她平日裡和潘金蓮來往很密，如果有人煽風點火，說是她牽線搭橋，那真是啞巴吃黃連，所以，她乾脆自己把這隱患除掉。

幫了小潘，就是幫自己。

再有，潘金蓮同吳月娘大吵，二人情緒上頭，語言都很過激。比如吳月娘抬出自己尊貴身份，說自己是女兒身嫁進來的，和她們幾個名不正言不順把持漢子的人不同，這一句話颳著不少人。

潘金蓮和李瓶兒那是有謀殺親夫之嫌疑，又是先偷後娶的。

李嬌兒等人別提了，麗春院出身，那是千人踏的門檻。

孟玉樓也不算冰清玉潔，也是個寡婦之身。

但是，此時身在爭吵之中的第三人孟玉樓卻沒有跟著一起攪混水。

潘金蓮道：“丫頭便是我慣了她，我也浪了！圖漢子喜歡，像這等的卻是誰浪？”

月娘乞她這兩句觸在心上，便紫了雙腮，說道：“這個是我浪了！隨你怎的說，我當初是女兒填房嫁他，不是趁來的老婆，那沒廉恥趁漢精便浪；俺們真材實料不浪。”

孟玉樓道：“耶嚛、耶嚛，大娘，你今日怎的這等惱得大發了。連累著俺們，一棒打著好多人也！沒見這六姐，你讓大姐一句兒也罷了，只顧拌起嘴來了。”

這段大概意思就是婦人之間相互揭短，因為太精彩，所以放了原文，孟玉樓接下來的處事就足可見她圓滑，她非但沒因為颳著自己惱怒，反而提點月娘，說話注意分寸。

隨後，潘金蓮一哭二鬧三上吊讓人扯了出去，她悄悄勸說吳月娘。

娘，你是個當家人，惡水缸兒，不恁大量些，卻怎樣兒的？常言一個君子，待了十個小人，你手放高些，她敢過去了；你若與她一般見識起來，她敢過不去。

她告訴月娘，你是當家的正妻，應該有容人之量，何況，寧交君子，不惹小人。

轉過身，她又去潘金蓮屋內表示同情，說你看著月娘這麼辦事不地道，你我都是再嫁之人，怎麼就比她女兒身的矮了一等。

她表示自己和金蓮站在統一戰線，隨後繼續勸說金蓮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一直走到金蓮房中，見她頭也不梳，把臉黃著坐在炕上。玉樓說：六姐，你怎的裝憨兒，把頭梳起來！今日前邊擺酒，後邊恁忙亂，你也進去走走兒，怎的只顧使性兒起來？剛才如此這般，俺們對大娘說了，勸了她這一回。你去到後邊，把惡氣兒揣在懷裡，將出好氣兒來，看怎的與她下個禮，賠個不是兒罷。你我既在房簷底下，怎敢不低頭。

她領著金蓮去同吳月娘道歉，她插科打諢的一攪合，吳月娘也有了臺階，金蓮也有了面子，於是這樁事便完結，也是因為此，她走入吳月娘的心裡。

吳月娘常常拿她當個貼心的人，在西門府落敗後，她風光出嫁，吳月娘不僅給足了她排場，還將她的嫁妝悉數奉還，又把金蓮的床給了她。

這就是她做人的成功之處。

第三層底線是經濟分明握住自己底牌。

孟玉樓是個富婆，帶著豐厚嫁妝嫁入西門慶的大宅院的，但是，在這所宅院爭鬥，失寵就意味著窮困潦倒，比如孫雪娥。

她可以不爭寵，但是，如何保證自己過得好呢？

很多人可能沒注意到

李瓶兒的陪嫁箱子是敞開的，蘭陵笑笑生將裡面的金銀財寶都呈現給了讀者，而孟玉樓的箱子始終合著，並且抬走後，露面的機會極少。

因為，她的箱子始終在自己手上，這是她能全身而退的砝碼，有錢有底氣，不寵我，我也活得起。

隨後，這個箱子最後一次出現，是她離開西門府再嫁李衙內，月娘將她的東西原封不動地抬出來，

她仍然是個富婆，體體面面的嫁給了意中人。

雖然說孟玉樓這個人有時候難免也顯露出一絲惡念，但是瑕不掩瑜，她活得通透，做事有分寸，這種女人，放在哪個年代，都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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