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痛哭的人

《儒林外史》:痛哭的人

哭是人類表達情感的一種方式。

與笑相反,哭通常表示悲傷,難過。

但人是複雜的動物,為了表達情感,或者隱藏情感,哭也能哭出很多種模樣來。

從號啕大哭到默默流淚,難以細表。需要注意的是:哭的程度與悲傷程度不成正比。

有時,哭也能哭出笑的情緒來。

《儒林外史》人物眾多,哭過的人也不少。有人哭得讓你傷心;也有人哭得讓你發笑。

六十多歲的周進在貢院裡頭撞號板尋死,被救醒過來後的痛哭,真的是老淚縱橫,毫無顧忌了。

周進也不聽見,只管伏著號板哭個不住。一號哭過,又哭到二號、三號,滿地打滾,哭了又哭,哭的眾人心裡都悽慘起來。

讀了六十幾年的聖賢書,連個秀才都沒考上的周進,進貢院考試的資格都沒有。當他以遊客的身份親自站在貢院裡號板前時,該是怎樣的心酸與不甘?終於擊碎了他六十幾年的堅持,丟下尊嚴,滿地打滾,像個孩子一樣。

一號考桌哭完到二號考桌哭,二號考桌哭完到三號考桌哭。這是一場告別。

嚴監生的妾趙氏,也是個可憐的女人,短短時間連續送別三個家人,眼淚都哭幹了。

先是呼天搶地哭走了嚴監生的正妻王氏,換來一個正妻的名分。

再淚眼婆娑送走了丈夫嚴監生,換來全權掌管家務的重任。

真個是錢過北斗,米爛成倉,僮僕成群,牛馬成行,享福度日。

最後泣不成聲送走了害天花的獨子,這一回哭得又不同。

趙氏此番的哭泣,不但比不得哭大娘,並且比不得哭二爺,直哭得眼淚都哭不出來。

趙氏不但哭幹了眼淚,還哭來一場爭奪家產的官司,真是禍不單行啊!

《儒林外史》:痛哭的人

這個爭家產的人,就是嚴監生的哥哥,嚴貢生。

嚴貢生可不像個“娘們”,男兒有淚不輕彈!嫂子死了沒哭,侄子死了也沒哭,弟弟死了,大概真到了傷心處!“哭”了起來。

到柩前叫聲“老二”,乾號了幾聲,下了兩拜。

嚴貢生的“乾號”,果顯男兒本色!

說起男兒有淚不輕彈,最應景的就是征戰沙場的將士了。

蕭雲仙是《儒林外史》第一神射手蕭昊軒的兒子,也繼承了父親的神射術,剛出江湖就兩發彈子打瞎了吃人和尚的雙眼,救下了老和尚甘露僧。

從此為父從軍,報效朝廷,平定青楓城叛亂。又“敦孝弟、治農桑”,把頹敗的青楓城治理得井井有條,生機勃勃。

不曾想朝廷一紙罪詔,認定蕭雲仙貪汙銀子七千五百二十五兩,被撤職追比。

又逢其父蕭昊軒病逝,蕭雲仙只好葬了父親,變賣了家產,還了這筆鉅款。

家破人亡。

朝廷終於安慰蕭雲仙一個守備職位,打發他來到南京城。

路過廣武山,蕭雲仙登臨阮公祠,見裡面石壁上的名人題詠,一首《廣武山懷古》,讓蕭雲仙悽然淚下。

蕭雲仙讀了又讀,讀過幾遍,不覺悽然淚下。

蕭雲仙對朝廷的一腔熱血,終於化作了淚水,留在了廣武山上,成了歷史。

《儒林外史》:痛哭的人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泰伯祠祭祀典禮後,名士們聚夠了,要找生計去。杜少卿獨自送虞博士去浙江做官,兩人在小船上話別。

沒有汪倫送李白時的載歌載舞,唯有不捨和離別的傷感。

杜少卿說:“老叔已去,小侄從今無所依歸矣!”

虞博士聽了悽然,說起往後的打算,言詞真切。末了一句:“你在南京,我時常寄書子來問候你。”

兩個大男人,灑淚分別。

杜少卿終於卸下了“我一切都好”的防備,說出了自己的脆弱。

虞博士也表達了對官場的厭倦,打算掛印歸田。

《儒林外史》繼續往後寫。

時間來到萬曆二十三年,南京的名士都已漸漸銷磨盡了。

此時虞博士那一輩人,也有老了的,也有死了的,也有四散去了的,也有閉門不問世事的。

寥寥數語,沒有人哭,卻賺了多少讀者的眼淚。

作者依舊不罷手,又刻畫出兩個人物來,一個叫荊元,一個喚作於老;一個彈琴,一個聽曲。

我不慕你的名,你也不愛我的錢,

荊元慢慢的和了弦,彈起來,鏗鏗鏘鏘,聲振林木,那些鳥雀聞之,都棲息枝間竊聽。彈了一會,忽作變徵之音,悽清宛轉。於老者聽到深微之處,不覺悽然淚下。

一曲高山流水,是天地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