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波東門口戰船街逸事

有一段時間,家住寧波城東,與三江口甚近,空閒之餘,常閒庭散步於三江之畔,其中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和義路的戰船街。

和義路現稱和義大道,是今寧波之“香榭麗舍大街”。巍巍群樓,高築其地;赫赫巨賈,堆匯其中。人入其間,往往繚亂其眼,恨囊中不足,可謂寧波消費之“絕境”。我乃工薪之人,去和義路,自然不是去消費那裡的商品,而是去賞景,去懷舊,去感味戰船街繁華背後的滄桑。

寧波東門口戰船街逸事

戰船街確實歷經滄桑,她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古老而充滿傳奇。寧波一直是古中國貿易通商重地,造船業發達,宋朝尤盛。從宋朝開始,寧波幾乎成了中國建造海船的最重要基地,史稱“四明船場”或“明州船場”。而船場的總部就設在戰船街。這樣一直持續到明清。在800多年的歲月裡,濱江通海的寧波戰船街不知為各個朝廷建造過多少艘戰船,“戰船街” 這個名字就是由這些數不清的船隻累拉堆擠而成的。2004年,考古挖掘這裡時,一艘南宋海船赫然出土,像穿越時空的精靈一樣把戰船街的歷史和現實做了一次緊密的連結,讓現代寧波人體會到了“戰船街”這三個字的真正含義。

寧波東門口戰船街逸事

現在這條沉船已被送進博物館,和過去相比,現在的戰船街自然是“人非物非”了。好在規劃新戰船街的人尊重戰船街的歷史,珍惜戰船街的古意,讓現在的戰船街依舊保留了濃濃的“船味”。你看,花壇被設計成船形,精巧而別緻;高樓被修築成艦形,偉岸而壯觀。尤其是高樓前的水柱噴泉,如海中高撐的桅杆,又如江中激湧的浪團,讓欣賞者興致盎然。看著它們,我總會想起史載的那兩艘著名神舟:傳曰,在北宋神宗元年,寧波奉命承造兩艘鉅艦,那艦噸位巨大,能載五六百人。其中一艘代表中國出使高麗,引高麗人爭相觀看,在朝鮮半島留下一段萬斛船的佳話。

寧波東門口戰船街逸事

暮色微攏時,在戰船街觀景,實在是一件愜意的事。白日的喧鬧已經漸漸遠離,靜默是這時戰船街的主旋律。偶有笑聲,也多屬於孩子們的。這時你可以臨水而立,靜靜地倚在木欄上欣賞三江之景。可以看綽綽群樓間,姚江如帶鋪撒而來的壯美;可以品徐徐清風中,水波如女欲迎還拒的嬌羞。你甚至還可以仰視青黛的天空,數數天空中早現的星星,把它們和寧波地方聖賢做一次有趣的星人大對應。只是在對應時,請把這位在戰船街客居幾年的老人也算上,因為他在寧波的影響力不遜於寧波本地人。

這位老人就是晁說之(1059—1129),字以道,一字伯以,河南開封人。少慕司馬光為人,號景迂生。景迂先生學問極其淵博,在宋代學術史上佔有重要地位。全祖望在《宋元學案》中專立《景迂學案》來推重之。黃宗羲對其亦讚歎不已,認為其經學“自成一家”。景迂先生學問深廣,文采也高華。文章雖散佚嚴重,仍有《景迂生集》等遺世。“秋色日駸駸,江亭敞宿陰。殘霞沉浦口,新月出波心。” 這就是他當年對寧波戰船街江景的描述。

寧波東門口戰船街逸事

晁說之等撰寫的《晁氏客語》

景迂先生本是河南人,又官仕中書舍人,怎會客居寧波呢?原來他是被貶而來。景迂先生個性剛烈耿直,因反對王安石新政新學而被貶至明州任戰船街船場監官。景迂先生任職時,寧波制船業日益糟糕。由於長期大量砍伐,寧波制船之木——樟木幾近絕跡。而當時政府又不撥錢買木,船場官兵為交差常偷挖掘百姓冢木製船,有時甚至公然搶劫百姓漁船抵數,幾成寧波“一患”。後人留詩述曰:“戰艦江邊歲歲修,千家冢木幾家留。近來樟樹隨山盡,出海偏拿估客舟。”景迂先生到任後,深惡此行,不願再為自己的政績逼船場造船,終日以讀書寫作為樂。在戰船街江邊修了一座亭,名“超然”,並做《超然亭戲作》一詩自嘲:“終日一杯終日醉,看潮初上看潮回。自疑前世陶貞白,乘興閒遊鄮縣來。”

可這種做法對於貶官的政治前途是不利的。終於有一天,部使者來到明州,“詬責甚峻”。 景迂先生卻從容對曰:“船得木乃成,木非錢不可致,今無錢致木,則無船適宜。”“使者為發愧去。”這段公案在寧波百姓中流傳甚廣。甚至在景迂先生離世多年之後,“父老猶能理前話,無錢無木人無功”。在後來監官的帶領下,寧波父老幹脆把先生喜愛的“超然亭”改建成“景迂先生祠”,請大詩人陸游作祠記來盛記之。這篇祠記後收錄在陸游的《渭南文集》,至今仍能讀到。

寧波東門口戰船街逸事

陸游(圖片來自網路)

祠記雖能讀到,可祠堂現在早已無處可覓。往事如煙,舊地成塵。現在站在戰船街,早已難覓這位河南老先生的丁點遺存了,一般人也只能“三江凝望幾徘徊,想象當年第宅開”了。

(文/徐雪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