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她非常漂亮。
跟她的漂亮相稱的,還有她那漂亮的無知。
“嗨,姑娘,信不信,我猜得出你的星座?”
一個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不可能吧。第一次見,就能猜得出?”
“對,是挺難的。”
男人真誠地盯著她,“不如,我猜你喜歡誰好不好?”
姑娘的臉紅了,“那算了,你還是猜星座吧。”
於是,男人拉起姑娘的右手,極為認真地看了許久。
完全沒有一點大家想當然的那種色彩。
直到旁人都覺得無聊之時,男人才終於慢吞吞開了口:
“你的手……真白。”
一、暖場者
男人的名字叫大林。
每個地方,都免不了各種各樣的小圈子,人與人之間,說起來,親熟與否,全看這一個又一個的圈子。
大林凡人一個,當然要在圈中進進出出。
不過,大林混的這個圈子,相當高大上。
圈中高人林立,隨便拎一個出來,都是亮眼人物。
不是某某新銳畫家,就是某某知名編劇。
還有某某領袖詩人,某某首席設計師。
輪到大林,他要麼在幫大家點菜,要麼去尋什麼空調遙控器,好不容易逮到,不得不介紹,非要介紹一番,他會滑稽地一碰腳後跟,站得筆直,同時伸出兩根手指貼著眉毛,做軍禮狀:
“諸位好,我是來打醬油的。”
打醬油的?
圈子再好,也不能當家,誰還不是呢!
不管如何,哪怕在這般高大上的圈子裡,大林的人緣也是極好的。
說起來,圈中個個都是“家”,高則高亦,但不免有些乏味。
而大林,就有那種神奇的魔力,能讓圈子不死氣沉沉。
若說手段,大林也並非多麼高明,無非掐掐捏捏的懂點兒測字與釋夢,或者用文雅的方式講有色段子,又或者有些小丑風格的表演才能,模仿某位名人或一個說話不利索的人。
但每每就是靠著這些,大林總能讓滿桌的人歡聲笑語,胃口大開。
如果哪次聚會沒有了他,別管參加的人中有多少“家”,那聚會總是感覺少了點什麼,寡淡無味。
就如同鮮美的高湯中,少了一小撮鹽。
沒錯,大林就是圈中那一小撮看似不起眼、實則不可或缺的鹽。
二、邀請者
不出意外,雖然一再強調自己是打醬油的,但大林還是在圈中很快成了“家”。
社交家。
可不是嘛,諸如新書釋出、名人對話、拍賣品預展、中韓水墨記……活動永遠沒完沒了,變換的無非是場地和名頭。
但不管這些如何變,各種活動中,總少不了像大林這樣的角色——
可接待記者、可帶頭鼓掌、可替眾人拍合影、可與音響師溝通、可簽字代領車馬費……
大家已經習慣身邊有這樣一個大林。
如果把這種習慣稱之為感情,似乎也沒什麼不妥。
可誰也沒想到的是,大林竟然玩了一回大的,牽頭來了一次大型活動。
說是活動,其實不太準確,按大林在邀請中巧妙暗示過的,這無非是一次單純的“同好雅集”。
沒有潤筆費,沒有剪綵費,沒有任何隨便的什麼費。
就這……清湯白水的……大林他算老幾呀……開玩笑!
邀請名單上的那些中等人物先不說,那些大人物,哪一個是隨便請的,省圖書館的演講都推掉了……五千塊以下的出場費根本不會考慮……官都不放眼裡,大林算什麼?
酸歸酸,真到決定的時候,誰也沒那麼小氣,念及大林的種種好處,再念及這種事頂多一次頭的買賣,大林所請的人,竟然都沒有失約的。
彎彎繞繞地到達現場,大家才發現,大林組的這個場子還真不一般,非要形容,那絕對是可以稱得上“跨界”二字:
有多年不出的老傢伙,有新嶄嶄的當紅炸子雞,還有許多隻聞其名未見真人的大佬……
可問題是,眾星雲集,大腕扎堆,大林平白無故地操持這麼一大場子,到底想幹什麼,又到底圖什麼?
圈中人一個兩個盡皆摸不出頭緒,索性該吃吃,該喝喝,至於大林想要整什麼他們無法答應之事,開玩笑,誰還沒個底線。
別的不說,單論拍照,圈中可都是有影響力和公信力的人物,難道想拍就拍?
版權在哪裡?使用權在哪裡?如做商業用途又怎麼說?
大林不事先把這些理清楚,到時想乘興而來,做點什麼不清不楚之事,門都沒有!
尾聲
直到後來,大家才發現一切的思慮都是多餘。
大林遍邀圈中人物,還真的就是一次沒有什麼特定主題的純活動。
比24K的黃金還純。
他所需要的,只是想讓大家到場,出個面子。
此外,他也想讓他的同學藺總,也就是提供場地的那個富豪,理解他的追求:
他的人生,雖然不名分文,卻遠比賺無數的錢更值得。
這,或許算得上是大林人生中少有的高光時刻了吧?
大家這樣想著,卻沒有想著大林再一次驚動他們之時,竟然已是作古而去。
誰能相信,大林才四十多歲,竟然說沒就沒了?
真的說沒就沒,大林無病無災,凌晨3點多的時候,在小花盆中留下一層菸頭後,他從自家19層的陽臺,就那樣輕飄飄地一躍而下。
直到此時,大家才發現他們和大林之間,原來並不真的熟。
就算他們想悼念,都沒人清楚地知道大林家住何處。
再想想,他們之間,不但和大林如此,和圈中其他人也是如此。
人和人,說著非常熟悉的人,原來真的沒有那麼熟。
魯敏作品《當我們談起星座》,就這樣撕開了現代人小心翼翼維持的圈子文化,顯出了裡面的滿目瘡痍。
表面上看似的如魚得水左右逢源,而實質上,每個人,都是一條孤單游泳的魚,無人在意冷暖,甚至無人在意你在,還是不在。
暖場的大林,許是感到了這種冷,許是想挽救這種冷,但最終,他到底選擇了孤身離去,也同時帶走了圈中僅存的一點溫熱。
哪怕這溫熱如此微不足道,甚至只是表面一縷熱熱鬧鬧的假象,但在其離去後,寒冷顯露,仍讓所有人無法直視。